老刘是我小学时的老师，教我们时，老刘并不老，只有三十多岁。中等个儿，身体精瘦。那时村里只有两个年级，一个班二十多个学生，就老刘一个人教。教室由两间土垒的牛屋改成，临时在墙上开了个小小的窗口，勉强透些光。

当时家里穷，学生们很少有桌椅板凳的，老刘自己动手，挑水和泥，用土坯做了一排排桌椅板凳。就在这里，老刘开始了他的又一段教学生涯。

其实老刘挺亏的，师范毕业后，没做几年正式老师，就被下放到我们村，做了一名农民。后来国家提倡自主办学，村里找到他，让他办了这个学校，又做起了老师。那时虽然我们还小，但对老刘的经历也很清楚，就问他：“老师，正式的变成临时的了，感觉亏吗？”老刘露出憨憨的笑容，说：“亏啥呀，该怎样便怎样呗，做啥不是一辈子呢？干啥都是吃饭！”我们还想多问几句，但看老刘那笑眯眯的样子，便没什么话说了。

班上二十多个学生分属一二年级，我那时上二年级。每节课老刘都是先教一年级，我们在旁边跟着看、读。到最后，所有的拼音字母都让我们背得滚瓜烂熟，我的拼音基础就是那时打下来的。教二年级时，一年级的学生便自由作业，等我们内容教完，一节课便结束了。课间，我们会问：“老师，这样累吗？”老刘说：“这累啥？以前没下放时，我在一所学校，五个年级就一个班，叫大单班，就我一个人呢！”我们听了瞠目结舌。

课堂上，老刘除了给我们教学拼音和汉字，便是讲故事。老刘爱讲故事，肚子里故事也多。用老刘的话说，讲故事是休息大脑。每次我们听课认真了，作业完成了，老刘便会说：“今天表现好，奖励你们一个故事！”我们便瞪大眼睛，鸦雀无声。老刘讲的大多是古代的事情，岳飞的精忠报国，于谦的保卫北京等，都是那时听来的。牛屋一年，我听了许多这样的故事，激起了对英雄人物的无限景仰，也在我幼小的心田里播下了爱国的种子。

老刘家人多地少，生活清贫。每年农忙假后，老刘便会瘦一圈，但上起课来，依然生龙活虎的。家长们背地说，老刘传统着呢！非要生个男孩。我们一算，果然，老刘五个女儿，最后一个是儿子。孩子多，生活应该很辛苦，不过老刘似乎没觉着。课余时，老刘会抱着儿子在墙根下晒太阳，眯起两只眼，嘴角挂着幸福的笑容。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外出求学，工作定居，一步步地离开家乡，老刘离我们也就越来越远了。但偶尔，乡亲间会传来老刘的一些消息，如转正了，退休了，儿子女儿也都成国家教师了，生活越来越好了，心里便由衷地为他高兴。

去年春节，回老家时，居然在街头无意碰上了老刘。老刘比以前胖多了，腰不弯、背不驼、头发全白了，但精神依然像以前一样好。我还像当年上学一样，恭敬地站着，叫老师好。老刘眯起两只眼睛，微笑地看着我。我们聊起那间教室、那些桌凳、那些故事时，都感慨万分。时代不同了，如今的孩子们应有尽有，但快乐似乎越来越少了，也听不到那么多有趣的故事了。

老刘旁边跟着个胖乎乎的男孩，是他的孙子。偶尔，老刘的目光扫过他时，嘴角上便会挂满笑容。我就又似乎回到了老刘当年抱着儿子在墙根下晒太阳的时光。老刘让他的孙子喊我大大，恍惚间，我意识到，我已经不再年轻，就像老刘一样，一天天的老了。

□刘光兵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