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土地承包到户,打破了大锅饭的模式,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农村也开始投入到生产劳动中去。当时只有十二岁的表叔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因为就自己一个人,没车没马,种不了地,就和大队商量,用他的八亩口粮田和生产队换几只羊。队里一寻思他年纪小,总不能让他饿死,养羊没啥本钱,他一个半大小子,满山跑去吧,赚点钱吃饭,好饿不死。
表叔八亩地换了五只羊,四只母山羊,一只公山羊,当年还都是小羊羔子。因为第一次有了家底儿,表叔特别幸福,每天在自己的小窝棚里和羊同吃同住。没到第二年,就繁殖出来三只羊了。村里人都在埋头种地,表叔也不羡慕,就是一门心思放好羊。
1989年的时候,表叔的羊已经有一百多只,每年卖羊毛的钱攒起来说了媳妇。村子里的人都眼热,看见养羊赚钱,跟着效仿起养羊,家里有老人不下地的闲余劳力,都弄上三五只。期望几年后和表叔一样,弄成一大群羊。那年,村子里到处都是羊粪味。一到晚上,老远处东一群西一帮地往回赶羊,扑腾起满街都是灰尘。
因为养的羊多起来,没门路外销,都是在本乡内出售,市场供大于求,羊肉羊毛都开始掉价,而且掉得厉害。那年夏季羊羔产崽的时候,家家生下的小羊羔都是站不起来,软绵绵的。吃奶也困难,步态不稳,似醉酒样四处乱撞,活不过三五天就死了。母羊的羊毛也非常不好,像破树叶子一样,还没等用剪子剪羊毛,用手一薅,一把一把往下掉。包括我们家的很多养羊户,愁得吃不下去饭,看着晴天阴天日里夜里伺候的这几只宝贝疙瘩,指望换点油盐酱醋的出钱机器,就这么成了没价值的东西而难过。
表叔第二天没有去放羊,挨家挨户地去跟大家伙说,这是羊羔软瘫综合症,主要是羊怀孕的时候精细饲料没跟上,缺乏营养和缺少运动造成的,跟接生时没消毒也有关系,要马上预防和进行治疗。大家怀疑我表叔,认为他大字倒是认识几个,可是不相信他会给羊治病。
我爸看着表叔被人家质疑,本来好心帮忙,还被人说一些治死了要你负责的话,不让我表叔管,说这事管好了没人谢你,管错了一身不是,咱们家人信你,你只要把咱们家的治好了就行,治死了也不赖你。再说,他们羊死了,以后都不养,咱们的羊在市场上才能有个好价钱。
我表叔蹲在墙根底下抽半天烟,他说:“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没有大家的施舍,我可能活不到今天,过去比现在难,从自己嘴里抠出那点粮食给了我,我咋能这个节骨眼上昧良心。你们说的我不是没寻思过,可是心不安。治死了,我就把我的羊赔给她,求个心安。”
后来,我们村养羊成了规模,被电视台报道。记者采访问你家多少只羊,他家多少只羊,他们都说羊是我表叔的,要没有我表叔当年用一己之力救活了全村的羊,他们早都放弃了。
如今我表叔靠着养羊供出三个儿子上大学,盖上大砖房。他还在放羊,却是我们村最受人尊敬的羊倌,也是我们村的首席羊医生。
□宋千寻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