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春天,奶奶撇下三个未成年的儿女,撒手人寰。那一年,父亲年仅九岁。一屋子人都在嚎啕大哭,唯有父亲没掉一滴眼泪,他只是紧紧攥着拳头,奶奶在世时常说,男娃流血不流泪,天大的委屈也要往肚子里咽。
爷爷身体也不硬朗,父亲稚嫩的手过早地握起了农具。父亲脑子灵光,学什么会什么,虽然爷爷家穷得四面墙都漏风,父亲夏天缺单衣,冬天缺棉衣,但母亲却义无反顾地跟了他,那一年父亲18岁。
父母先后生了我和两个弟弟。父亲没白没黑的劳作,只为把我们培养成才。1982年夏天,父亲在维修拖拉机时,一只轮胎突然爆炸,飞起来的碎片炸伤父亲的前胸后背及半侧脸颊。身体还未养好的父亲,又在一次维修车底时,被拆卸中的车大梁压折三根肋骨。但父亲从未停止过劳动,他说只要手还能动,他就能挣钱养活我们,让我们成人成才。
我们姐弟三人都不爱学习,像三头犟驴,凡事爱和父母拧着干。父亲想让大弟去当兵,但大弟视力没过关。二弟18岁那年,父亲又想把他送去部队,二弟死活不去,就想在家跟着父亲学开拖拉机。父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第一次重重打在二弟后背上,二弟终于在“家暴”面前低了头,答应去当兵。
那天父亲去车站送二弟,火车开动前,一向和父亲对着干的二弟对父亲说出了心里话,他不想去当兵,不是不喜欢军营,而是担心他去了部队,不能替父亲分担家庭重担。父亲多次受伤,身体不能再从事高强度的劳作,该让儿子接过养家的担子,他好休息一下。父亲笑了笑,用手握了握二弟的手,说,臭小子,别看老子一把年纪了,论力气你可不是对手,瞧,手被握疼了吧。
二弟上了火车,挤到车窗前向我们挥手,父亲没有回应他,转身快步离开了火车站,那天我看到父亲眼角泛红,父亲第一次流下了眼泪。我问他,是不是心疼二弟,舍不得他离开自己,父亲说,不是,是刚才二弟那番话。他说,混小子长大了。
父亲,只是庄稼人中的一名匠人。他的手,握过手扶拖拉机的摇柄,握过汽车方向盘,也无偿帮助他人修理过发动机的疑难杂症,并为此得到过赞誉无数。当然,这双手也没少捋顺我们的反骨,父亲双手里不仅握着责任还有满满的爱。
□张平美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