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的东侧有一口古井，井的边沿石壁上常年贴着几张或新或旧巴掌大的红纸，那是寨里刚出生的小孩寄井为娘的字据，求保月无三灾，年无八难，长命富贵，易养成人。我也寄了这口井，冥冥中就认了这口井是我娘之外的另一个娘了。

南方的井不像华北、江南一带那样，黑洞洞的打进去几丈深，靠摇辘轳把水提上来，而是见哪里冒水就在那里凿开一个敞口的蓄水塘即可。井娘就是这样，简单、朴实、粗犷，像生我养我的亲娘。

井娘分三个坑塘，冒水的坑塘供饮用，第二个坑塘用来洗菜，再一个坑塘就是衣衫洗濯专用。一户人家的谷仓建在井娘上面，在井娘旁边忙活的人们就免遭了日晒雨淋之苦。井娘终年清泉汩汩，承载着人畜的饮水使命，即使在最艰难的岁月，乡亲们也因有了井娘的灵性，灵魂就找到了幸福的皈依。

天麻麻亮井娘就开始接待前来挑水的乡亲们了，桶的碰撞声、扁担钩链的咯吱声、吧嗒的脚步声、人们相互的招呼声，沉睡了一个晚上的井娘在朦胧的晨雾中热闹起来。井娘是乡亲们感情交流的最佳场所。只要有三五个妇人在井娘一蹲下来，各自的家长里短和寨里的各色新闻就在这里传递和诞生。

冬天是井娘最热闹的时候。北风呼呼地吹，水田里结了一层薄薄的亮晶晶的冰。在井娘旁边的空地上，一伙一伙的妇女围着围裙，挽着袖子，站在齐腰高的庞桶边滤蕨粑（一种蕨类植物的淀粉质）。

庞桶上横两根扁担，扁担上放一个足够大的筛子，筛子垫上棕衣和白布，妇女们挽起红扑扑的手臂，将捣烂的蕨根反复拿捏、反复漂洗，滤过的水汁黏黏稠稠、丝丝缕缕地流进庞桶里。

乡亲们自古以来就喂养的鸡禽是井娘恩赐的。每年的大年初一凌晨，人们陆陆续续地打着手电筒，提个葫芦瓢，拿把香纸去井娘舀“新水”泡茶祭祖，回来时就一路“咕咕”地唤“鸡”回家，来到圈舍，把圈门打开，作把鸡赶进圈状，嘴里轻念：“六畜兴旺，鸡鸭满圈……”

寒来暑往，光阴荏苒，而今村里年轻人差不多都外出打工挣钱去了，留在家里的老人和孩子也用上了自来水。洗菜有门口的小水池，洗衣有洗衣机，曾经世世代代与村人朝夕相处的井娘，不知何时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萋萋蒿草侵占井娘曾经丰腴的胸口，只有那棵红豆杉还陪伴着井娘守望在岁月的风雨里，陪伴着井娘默默回忆往昔门庭若市的繁华。

□龙立榜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