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能将一件很普通的衣服,哪怕是土得掉渣的式样,都穿成花里胡哨的颜色。可我从来不以为那是她的本事,相反,我很害怕挨到她,一是我从来不敢恭维油漆刺鼻的味道,二是她身上的那些油漆,一旦沾上我漂亮的裙子,再怎么发狠洗也是白搭,因此,和母亲牵手,那是印象里不曾有过的事情。
母亲是我们小镇上唯一一名女漆匠,因为活做得出色,经常有人请去做工,早晨天蒙蒙亮出门,晚上不到深夜回不来家。因此,和母亲,只能是偶尔打个照面,她问我最多的一句:“小希,作业做完了?有不会的吗?”我常常敷衍着嗯一声,心底生出些鄙夷,你问也是白问,连小学二年级都没读完,你能教我吗?
记忆里,父亲却是无所不能的,煮饭、洗衣、喂狗、养猫,家里大小事都做得极其妥帖,而且我不会写的字,不懂造的句,他总是耐心地教会我。他那时在我眼里,是学识渊博、品行端正、性情善良的君子,除了因为瘸腿不能好好走路之外,各方面都要优异于母亲。可为什么父亲要对母亲敬爱有加,连母亲的洗脚水都会帮她倒,我总觉得父亲悲哀,对母亲的不满更生了一层。
不满的情绪随着年龄的日渐积累,渐渐升了温,终于有一天,我做了让我后悔一生的事。
那天,母亲做了工从外面回来,她拿出两个煮熟的鸡蛋,非要剥给我吃,而我真的没有胃口,她却拉我的手,想要塞到我手里。我一把甩开她,对她吼,我不想见到你,我不想闻到你的味儿,不想有个油漆匠的妈。
母亲怔在那里,好半天没说一个字。父亲却把我按在地上,打得我屁股现在似还生生的疼。伴随那一阵毒打,我知道了那天其实是母亲的生日,请她做事的那家女主人,特意给她煮了两个鸡蛋以示祝贺,可她舍不得吃非要带回来给我。父亲还让我知道,我读书的钱,以及我们家所有的开销,都是这个做油漆匠的母亲一刷子一刷子刷出来的。
那刻,我的心里,感触并没现在那么深。总觉得她做这些是她的义务,是她理所当然应该做的。长大后,我才明白,她为我们家付出的,比父亲不少一丝一毫,相反的,她在这个家承受的责任的分量,远远胜于我那瘸腿的父亲。可我心里的悔悟,始终没能让我有勇气牵一下她的手。
母亲节到了,我远在异地他乡,很想对母亲说:“妈妈,节日快乐,等我回家了,我要紧紧牵着您的手,陪您去逛街。”
□刘希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