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厂长胸前挂着那枚“五一劳动奖章”，静静地站在老厂区里，抬头凝望着那间办公楼窗口。那个窗口曾经彻夜地亮着灯，当年他就坐着一把木头椅子伏在临窗的办公桌上写报告、审阅、批示各种文件，一抬头刚好看见他现在站的位置，而他的脚下就是工人们热火朝天干活的地方。

那年，他在脚下这个地方开现场动员会，动员几名拒不上山采原材料的小火车司机，那山实在是太陡、太高了，司机不敢上啊！他二话不说坐上副驾驶和司机一块上了山。恐高的他下山时，那向下的视觉让他差一点崩溃。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山上下来的，两脚一挨地跑到厕所“哇”就吐了。

当年老厂子寻求转型升级，省长带着一个新项目来到市里。他坐在末位听完报告后，觉得这个项目可以让2000多名工人有饭吃，这个项目他志在必得。但是省长并不看好他们的厂子，已经准备把项目给蒸蒸日上的能源公司。他不顾一切地站起来向省长陈述他们厂的各种优势，请求把项目给他们厂，市领导急得直向他使眼色。为了工人的饭碗他豁出去了，给省长立下军令状，如果拿到新项目一年之内不能扭亏为盈，他就辞职回家种地去。一年后，他受到省里嘉奖，获得五一劳动奖章。

那时，附近村民来厂里偷工具被工人抓住，村民嚣张地喊：“谁敢拦老子？活得不耐烦了是吧？”工人们被吓住了。他把工人召集到门外，自己走进仓库把门从里面锁死，对村民说：“今天我就拦你了，想拿走东西先把我撂倒。”村民蔫了：“老厂长，这又不是你自己家的东西，你干嘛这么较真呢？”“是我的东西我可以给你，国家的财产你想都别想！”

上世纪九十年代有一批农民转合同制指标，他一口气给自己厂子争取了80个指标。他让有困难的农村临时工先填表，一个老职工说什么也不填，在他的再三追问下，工人说：“我没钱。”他一时间没明白怎么回事，工人说：“别的厂子给一个指标要交2000块钱，我交不起。”他把表格塞进工人手里说：“一分钱也不用交。”如今，那些退休的老工人在街上看见他还会跑过来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放。

老厂长退休了，老厂也因为城市发展需要搬迁了，这个地方将要建一个新型科技产业园，项目已经签约，马上就要拆迁。他想最后看一眼这个自己当年战斗、拼搏过的老厂区。这里有他的辉煌、他的理想、他的情怀，这里泼洒了他满腔热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让他难以忘怀。

老厂长就这样久久地站在那，凝望着，直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该回家了，他慢慢地转过身。“老厂长——”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满了工人，他们默默地陪着他鸦雀无声地站在这片老厂区里。工人们朝他靠拢过来，把他围在中间，“厂长——”“老厂长——”他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起在这片土地上奋斗过的兄弟姐妹，脸上有泪水淌了下来……

□翟立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