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出身于一个贫瘠的山村，没有念过书，嫁给大她好几岁的父亲时，顺便把山里人的“小气”也带了过来。她身上那件黑棉袄，是娘家的陪嫁，总是破了补，补了穿，多年了，缀满的补丁就像一棵老树上结的瘤子，又密又丑。

我们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服鞋子总是哥哥姐姐穿着小了的弟弟妹妹接着穿。

最令我不满的是，那年读小学，下雪了，母亲舍不得给我做新棉衣，硬要我穿上姐姐那件镶有红花的棉衣去上学。我怕同学笑话坚决不穿，母子俩僵了很久，但最终还是没能拗过母亲。当我哭丧着脸走进教室时，已经迟到了。我感觉到身后老师和同学异样的眼光，恨不能找个地洞钻到地底下去。

我看不起母亲的这种小家子气。然而有一次吃午饭，有一对穿着破烂的母子到我家乞讨，孩子和我差不多年纪。母亲可怜他们，留他们在我们家吃饭，临走还把我的一双布鞋送给那孩子。那时，我实在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对别人家的孩子那么好，而对自家的孩子那么吝啬。

母亲到底是没有喝过墨水的人。有一次，在外念书的二哥寄了封信回家，父亲有事外出了，等我放学回家刚跨过门槛，母亲便急切地抽出信要我念给她听。其实信的内容就是二哥说自己在学校很好，叮嘱父母亲要少劳累多注意身体之类的话。

我故意开母亲的玩笑，说二哥生病了，住在医院。母亲听了很是担心，嘴里不停地默念：“求菩萨保佑，求菩萨保佑……”我望了一脸虔诚的母亲一眼，狡黠地笑了笑，吃过饭就做作业去了，把信的事忘到九霄云外。

晚上父亲回家看过信，把我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母亲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倒像个没事人似的，笑着嗔骂了我一句：“你这伢儿，欺负我老妈子不认识字啊。”

其实母亲心里很灵通，母亲总是把家务事安排得井井有条。母亲能做出可口的饭菜，辣椒豆角白菜等家常小菜经她之手就能变成美味佳肴；母亲种的菜园一年四季绿意葱笼，吃不完的青菜还经常送人；夏天的晚上，全家人在一起乘凉，像牛郎织女之类的神话故事母亲说也说不完。

母亲年纪大了喜欢念叨，而念叨最多的是我的婚事。那时我已是直奔30岁的人，情感上一直没有归宿，我心里也很憋闷。每次回家，母亲总是有意无意念叨给我听：村里谁与谁结婚了，还生了娃。我听得不耐烦了，回她一句：“啰嗦什么，总有一天我会为你完成这个任务的。”

母亲被我回得哑口无言，嘴角咧了咧，便默默地转身走开了。其实，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怜天下父母心！母亲就是想在她有生之年，能看一看她尚未过门的媳妇，抱一抱她尚未出生的孙子，然而她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

那年秋天，母亲突然一阵眩晕倒在菜园地里。中度中风，使她嘴角歪咧，腿脚不再灵便。过了两年，母亲再度中风，便永久地离开了我们。

想起母亲吃了一辈子的苦，却没有享受过一天清福，我们做儿女的心里满是愧疚。

□毛君秋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