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七岁时家住县城铁道西,房子离路基五六十米。载重火车驰过,土炕都微微抖颤。住得日久,便不觉火车震响是噪音,像风吹树摇般习以为常,夜半隆隆声听起来也节奏分明,似低沉平缓的催眠曲。偶有来客,坐在炕沿上,突感颤动,腾身站起,满脸紧张。父亲轻描淡写地说:“过火车。”客人却疑惑未消,侧耳听一会儿,才放心坐下。
父亲年轻时,在铁路货场做临时工。有一天下夜班,走过路基忽听有哭声,回头望去,月光照映下,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沿铁道呜咽前行。不一会儿,有火车驶出弯道,汽笛猛吼,女孩却依然走在枕轨中央,躲也不躲。千钧之际,父亲掀脚冲向轨道,离疾驰的车头不到十米,将她拽下路基。这时,后面传来女孩家人的呼唤,原来,女孩与父母吵架,偷着跑出来要寻短见……
父亲舍身救人,避免了一场事故,铁路为他发奖状、披红戴花,而更高“奖励”是接收他为正式职工,铁路给了他“铁饭碗”。
离家不远的火车站,道岔密布,有数条铁路交汇,许多车厢要在这里重组、编列,因为调度繁忙,常有列车被红灯阻在站外,有时要停十几分钟。
那年夏天,一列绿皮火车临时停下,旅客纷纷从车窗探头张望。我拿着两个鸭梨跑到近前玩耍,车窗里有个三四岁的孩子看到梨,在他妈妈怀中哭着想要。孩子妈妈冲我说:“小朋友,把梨给小弟弟一个,我给你饼干。”她说着用纸包起几块饼干。我捡起根树枝,把梨插在尖上,伸到车窗前。
车窗递梨的场景被母亲看在眼里,激起她做生意的灵感,她贩来水果,一斤装一纸兜,在竹竿顶端绑个网筐,有客车停在离家不远的铁道,就提起水果篮跑上路基,将网筐纸兜举向车窗。新鲜的水果十分抢手,不一会儿二十几兜便告罄。那时全家生活来源靠父亲每月38元工资,一兜水果能赚5分到1毛钱,一个夏秋能收入100多元,是一笔可观的补贴。
如今,家已搬离铁道多年,但我对它的情感却一如初心,每天散步,总喜欢到路基附近走走,看着风驰电掣驶向远方的钢铁长龙,让思绪、激情沿长长的铁轨走下去,直至生命的彼岸。
□周铁钧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