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珍藏着一顶棒球帽,黄色的帽檐蓝色的帽盖,正中绣着英文,这是菲律宾工友阿伦送给我的。
事情追溯到1997年冬天。当时,我所属纺织厂停产,承蒙校友王文福推荐,我到南方某新铜矿勘探项目组做菲律宾钻探队的临时翻译。
中学课上,老师就讲冬季的南方阴雨连绵,且无供暖设施。没想第一天上班就遇到下雨,中方负责人江队长介绍我与菲律宾钻探队副队长阿伦接头后,夜里10点送我们上了班车。 开了大约一小时,到了矿区山下,阿伦招呼了一声,三十多人的队伍就往山上走。寒风夹着雨水打在我的脸上,黑夜里只有几盏昏暗的手电筒照出一点点亮光。我在泥泞的路上接连摔了几个“马趴”,阿伦一次次把我像拽羊羔似地拽起来,我的下巴、双手、身上沾满了泥水。
到了勘探区,菲方工人分散到各自分配好的钻井台开始作业,我则跟着阿伦在各个钻台检验矿石、协调中方工人和菲方的调度等等。钻台与钻台之间都有八九百米远,每个钻台挂着一两盏马灯,只能看清钻台周围七八米的地方。远方是模糊的山峦,耳边响起隐隐约约的涛声。涛声?哪来的涛声呢?
七八个小时过去,东方渐渐出现鱼肚白,雨也小了许多,我四下里看看,才发现作业区成了沼泽,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工人各个几乎是泥人;再仔细看看阿伦,发现他既不高大也不健壮,拽我的时候怎么那么有力量呢?
气温时常只有一二度,寒冷的天气使得菲方接连有人病倒,我护送入医院诊治的工人就有四个,先是46岁的布莱,得的是急性疟疾,入院后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来;第二个是51岁的阿伦,胃痛;第三个是40多岁的莫森,被机器撞破了皮肤;第四个是67岁的切斯特,患了重感冒。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切斯特花白的头发和胡须,我劝他:“这个年纪了,非得工作不可吗?”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答道:“可我得养家糊口啊……”
阿伦轻伤不下火线,虽然胃疼,但一手揉胃一手还在查看矿石。我想起山下的小卖部卖椰汁,于是抽空买来,放在三个砖头一个脸盆架起的“灶台”上热一热,让他喝。每次喝完后,他就说好受一些。不久,江队长从中国矿工那里借来十几条棉大衣发给年纪大的菲律宾钻工,切斯特、莫森等人当时都感动得流泪。
可是我却把阿伦的大衣烧毁了。有一天后半夜,我披着阿伦的大衣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被人拍打着推醒,啊?腿上着火了。我跳起来,跌跌撞撞冲到门外。清醒过来,才发现阿伦正跑出跑进地用脸盆舀泥水灭火。原来我把大衣盖在身上躺下睡,睡着后不知怎么把大衣蹬到了身边的电热器上,引燃了大火。后来想想,要不是阿伦,我恐怕命都没了。
5个月后,工程结束。菲律宾钻探队要回国了,阿伦把他们的工帽送了一顶给我留作纪念,我一看,那还是棒球帽型的。我戴上帽子攀上山头,寻那涛声来自何处。啊,看到了——一个大湖就在眼前,烟波浩渺、一碧万顷。下山后,问当地人,说那是鄱阳湖,有千多尺深。
我想,鄱阳湖水深千尺,不及两国工人友谊深。
□王成刚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