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吃过早饭，父亲拎着大半桶刷锅水，往里面放了几把麸皮和豆饼，然后放到我家院子里那头拴在木桩上的牛面前。牛低下头喝起水来。父亲用恋恋不舍的眼光望着它，手放在它宽阔的脊背上，一下一下地摩挲着。

过了一会儿，牛把桶里的料水喝完了，父亲递给我一根细荆条，说：“待会它要是不好好走路，你就用荆条抽它屁股。”我接过荆条，点了点头。然后，父亲解下木桩上的牛绳，牵着它走出了院子，我拿着荆条跟在后面。

父亲牵着它走到我家地头时，它停下来不走了，它以为又要干活呢。父亲拽着牛绳，把牛鼻子拽得老长，它才向前走了几步，似乎预感到不妙，一会儿，就又赖着不走了。父亲扭头对我说：“抽它！”我举起手中的荆条，“啪”，荆条在它屁股上抽出一道印子，但牛只是甩了甩尾巴，四蹄仿佛在地上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当我又举起荆条要打第二下时，“别打了……”父亲出言阻止了我。“唉……”父亲长叹了一口气，拍着牛的脑袋说：“你以为我愿意把你卖了吗？你脾气那么好，活干得那么好，还一年生一个牛犊子，要不是小孩上学要交学费，谁舍得卖你呢？”

牛看着父亲，一动不动，父亲又说：“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把你卖给牛贩子，我会给你找个好人家。”牛好像听懂了父亲的话，又迈开步子朝前走，只是它的步子显得那么缓慢而沉重。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到了镇上的牛行。没多久，一个胖胖的男子走到我们面前扫了两眼，说：“这牛喂得不瘦，打算多少钱卖？”父亲问：“你买牛是杀还是喂？”男子说：“我是牛贩子，当然是杀。”父亲说：“我的牛只卖给人喂，不杀。”男子说：“我多给你出些钱。”父亲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出再多钱，我也不卖。”男子撇撇嘴，悻悻地走了。

后来，又有两个牛贩子要买这头牛，父亲都没卖。快到晌午时，父亲才把它卖给了一个50多岁的大爷。那位大爷说，他家的母牛生病死了，他打算再买一头用于耕地、打场。父亲把牛绳递到他手里，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他不要把牛饿着，也不要把牛累着。

回来的路上，天阴沉沉的，我们爷儿俩一句话都没有说。父亲用卖牛的钱交了我的学费，而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那头温顺勤劳、干活出色的牛。

仿佛只是一刹那，20年的光阴便马不停蹄地逝去了。每每想起那次卖牛的情形，已人到中年的我，仍忍不住眼中湿湿的。

□郑传省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