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上过干校，后来因为学校关停，才回了家。他们那个年代，父亲这样的就算是一个文化人了。因此，父亲回乡之后，就在生产队里当起了会计。我小时候，经常挤到父亲的办公桌上做作业或者看着他做账。

父亲做账的时候，很是认真。什么收入账，什么支出账，什么工分，什么提留，每一笔都记得详详细细，一丝不苟。他记工分的时候，都是先到田地里用一个练习本子记，回家再工整地誊到账本上。这一笔账有什么必要记上两次呢，直接带着账本跑就是了。对于母亲这样的唠叨，父亲有他自己的看法，他说这涉及家家户户的一年收入，马虎不得。

父亲这样做的好处，在一次争议声中得到了印证。那天，和春对父亲起新的排水沟的账有质疑。她跑到队长那里去吵，说是父亲把母亲多记了几个工，而把自己的记少了。父亲也不争辩，拿出练习本，让她自己点。她点着点着，没有了声音，因为父亲不只是记了账，还有负责的人在后面的签字。这样一来，父亲想做假也做不了假。

我对父亲面对着和春的好脾气有些不满。别人都把脚踢到了你的脸上，你还仰着脸对人笑。“做人行得正，还怕影子斜吗？她知道自己诬赖了我，心里本来就过意不去，我有什么必要再加一把火呢？得饶人处且饶人吧。”父亲说的虽然在理，但是这样的做法，我还是觉得有些窝囊。

包产到户之后，生产队里的会计都回家了，父亲也就开始安心种自己的责任田。只是队里还有一片湖，每年的承包款都是父亲一手管理着。听父亲说，这钱积攒起来是为了修门口被水冲毁的机耕路的。

但是，这积累的资金却遭到一些人的觊觎。他们跑到我家的门前，吵着闹着要把承包款分了。私下里，我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说是我家在盖新房时，钱被父亲挪用了。会不会是真的？我感到担忧和恐慌。我家那时刚盖起了六开间的红砖瓦房——宽敞、明亮、气派。这可是队里的第一家呢，怎么不让人眼红？

“钱不能分。再攒上两年，机耕路就可以修了。到时候，我们去镇上就不用再绕道了。”父亲面对着气势汹汹的他们，一口回绝了他们，“你们的目的我明白，队里的钱我没有动一分。”说完，父亲进屋拿出来一个报纸裹着的东西来。他解开橡皮筋，把报纸打开。“钱在这里。三年租金900块，谁来点一下。”

现在，天天听着父亲念叨自己当会计的往事，我恍然明白，他是希望我记住：做人什么时候都应该把身子站正了，凭本事吃饭，这样走到哪里都不怕。

□章中林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