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特别冷，房檐上滴的尽是冰溜子，看着像锥子，刺得人心疼。我对母亲说，我想要件羽绒服，母亲说：“等你爸发工资了，我和他商量下。”

羽绒服刚流行起来，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因为蓬松柔软、保暖性好，是当时年轻人追求的时尚。父亲在部队上工作，一个月的工资也就200多元。一件羽绒服，对我们家的孩子来说，其实是件奢侈品，我并没有抱多大的指望。我还是穿着父亲的军大衣，度过了那个冬天。那时，我在城里上高中，住集体宿舍，每周才能回一趟老家，往返要百十里路。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母亲突然买了很多鸡蛋，在农家小院里孵起了小鸡。小鸡长得很快，到了夏天，满院子乱跑。父亲回家来，搭建了一个鸡舍，又盖了间柴房，堆了些麦草在里面，才把这群鸡集中管理起来。到了秋天，已经有母鸡开始下蛋了，母亲很高兴，将鸡蛋装在一个竹篮子里，让我给父亲带去。父亲看着篮子里的鸡蛋，乐呵呵地对我说：“你妈妈都快成养鸡大王了。”母亲就是这样的，她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当初，父亲劝她说：“你身体不好，在家少操劳些。”母亲不领情，反说：“我不操劳，孩子们吃什么，穿什么，人家孩子有的，咱也要差不离儿。”母亲是个要强的女人，但母亲很尊重父亲。父亲每次回家来，她都是先拿起鸡毛掸子，给父亲扫去身上的尘土，然后打水洗脸。吃饭时，一家人围坐在桌子前，父亲不动筷子，我们也绝对不能动。给父亲做的面条，碗里准比我们的多两个荷包蛋。有一次，被我和姐姐发现了，父亲分给我们吃，母亲白我们一眼。父亲是军人出身，就说：“以后官兵一致，现在你养那么多鸡，还吝啬什么。”母亲说：“就你惯着孩子，你当兵辛苦，身体得跟得上。”父亲笑了笑，不再作声。

又一年冬天到了，这一年还是那么冷，房檐上滴的冰溜子，看着像锥子，刺得人心疼。我回到家里，母亲对我说：“我给你做了件羽绒服，你试试看合适不。”母亲果然拿出一件羽绒服，摸着蓬松柔软，穿在身上非常暖和。而且外面是红色的，里面是蓝色的，可以正反穿。母亲看我高兴的样子，故意给我泼冷水，说：“你要不喜欢，就给你姐姐穿，或者……”姐姐在一旁急不可待地说：“我和弟弟换着穿，我穿红色一星期，他穿蓝色一星期，脏了我洗。”就这样，我最终和姐姐达成了和平协议，我们共同拥有了一件时尚的羽绒服。但我同时发现，家里的鸡全都不见了。

很多年后，我才听姐姐说起，母亲做的那件羽绒服，其实是件鸡毛服，里面絮的全部是鸡毛。母亲把家里的鸡便宜卖给了邻村的养鸡场，唯一的要求是多给她些鸡毛。养鸡场的老板本来就是个鸡贩子，他把母鸡留下来下蛋，将养鸡场的公鸡全杀了，送到城里的饭店，一地鸡毛都给了母亲。母亲将那些鸡毛洗净晒干，除去异味，又掺了些细棉花，终于给我做了件“羽绒服”，满足了我的心愿。姐姐说，她也是在衣服穿烂后才发现的，此前并不知道。她还听说唐代杨贵妃的霓裳羽衣，也是用鸡毛做的，只不过用的是野鸡翎毛，那个很美丽很温暖。

□赵利辉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