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在礼佛的时候是极其庄严的，这从她的背影里可窥一二。狭小的佛堂里香烟缭绕，她背对着堂门跪在泛黄的蒲团上，面向佛龛双手合十，至真至诚。我安静地站在奶奶的身后，听她将家族里几十个人的名字一一报出，并为他们诚挚地祈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踏实感。

奶奶的背影里，藏满了最真的善与最诚的爱，是的，我能从这些背影里读取那最最真挚的表情。

难忘的是奶奶为我洗衣做饭时的背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奶奶负责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奶奶个子不高，她坐在小板凳上弯腰搓衣服，呼哧呼哧的很用力，像是要将所有的脏污都清洗出来。这个场景太熟悉了，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想起，心里只有无尽的愧疚，为奶奶对我的宠爱，也为曾经的不懂事。她腰弯得很低，很低，所以每次洗完衣服，她都会不停地用右手捶自己的腰，就像捶一只陈年老鼓。

我喜欢看奶奶做饭时的背影，因为它能让人心安。我从小吃奶奶做的饭长大，我熟悉那个味道。她背对着我，在灶台边忙活着，锅碗瓢盆，叮叮咚咚，像是一首美妙的交响曲。奶奶做了半个多世纪的饭，却从来不曾厌倦。她熟练而又认真地为我炒菜、蒸鱼、煮面、炸肉，不说一句怨言，相反，她沉浸在这厨事里，她把做饭当成了一种享受。我觉得自己躺在沙发上，看着奶奶做饭的背影，也是一种享受。

关于奶奶的背影，也有十分心酸的经历。十年前，我去省城读大学，奶奶直到我出门也没出现。妈妈悄悄地告诉我，奶奶躲在后屋里哭，她舍不得我。我顿时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相伴多年，我熟悉她的习惯，我能想象，矮小而苍老的奶奶用右衣袖不停地擦拭着眼睛，眼泪却是越擦越多。我上了车，透过车窗看到满脸是泪的奶奶站在院门口伸着脖子望着我。直到此时，她才敢出来见见我呢。

奶奶得了不治之症，我去看她，彼时病痛已经让她无法说出清晰的话来。姑姑说，她想见你，总是念叨着你，但又知道你忙，所以心里难受。我在奶奶的床沿坐着，她看了我片刻，便转过身背对着我，然后挥手叫姑姑让我走。细细地看病床上奶奶的背影，我才发现，她已经瘦得只剩下骨头了，全然没了原来的模样。我难过至极却又无可奈何。

再次去的时候是一个下午，奶奶竟有了留我的意思。半夜的时候，叔叔叫醒了我们，说奶奶快不行了。奶奶让人给她穿上早就备好的寿衣，再将她抱到客厅的靠椅上面对大门坐好，她想体面地走。我蹲在弥留的奶奶身前，不住地落泪，她久久地注视着我，像是要把我的样子清晰地刻在心底。奶奶终于对我挥挥手，示意让我到后屋去。

其实我没去后屋，我就躲在离她不远的角落，我凝视着她那比礼佛时还要庄严的背影，听她不停地喘气，声音由大及小，然后微弱，直至天地安静。

□吴辰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