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又跑到小区物业找了一份工作。干什么呢？当保洁员。

这保洁员一个月工资只有1200元，又脏又累的，值得吗？我打通了父亲的电话，但是他还没有听到一句就挂了。再打，再挂，最后，他干脆把手机关了。

父亲一辈子在田地间忙碌。他那腰间盘突出，小腿静脉曲张之类的病都是累出来的。每次，父亲的腰间盘突出发作，我们的心都揪了起来。白天，有事情忙着，他还好些。一到晚上，在床上不管是平躺着，还是侧卧着，都痛得脸形扭曲，整个人缩成了一团。看着父亲那么痛苦，我们就反复给他念叨医生的嘱咐，不要干重活，少操劳。父亲嘴上答应着，但是转过身，就又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你找他的时候，他在地里已经忙一个多时辰了。

父亲和他们那个时代的农民一样，一生都在田地里劳碌。每天，到生产队里挣工分养家糊口。为了避免超支，他总是拣脏活累活干，炸石、挑沙、砍山，背树……哪里最挣钱，父亲就出现在哪里。农闲时候，为了能盖一间比别人高大气派的房子，他又钻到窑里，打砖、砍柴、烧砖瓦。一年到头，父亲就像陀螺一样，没有一刻休息的时候。

一个人只有一个精神。这是母亲常劝父亲的话，但是却从来没有经过父亲的耳朵。我就亲眼看到父亲在给棉花除虫的时候，农药中毒被送进了医院。可是一出医院，他就又出现在田地里，拉他回去休息，他就是倔着不愿意。

父亲或许就是操劳的命。他有事情做，什么病痛，你都看不见了。一旦下雨下雪，他就浑身不舒服，坐立不安——腿疼、牙疼、腰疼什么的一齐来了。

去年，家里的土地全部被人承包了。家里呆着，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做了。我好说歹说，他才和母亲怏怏地来到城里。

母亲很快和周围的人打成了一片，经常跟着那些老姐妹去看看戏，散散步，但是父亲坐在家里始终说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

老这样耗着，好人也会熬出病来。于是，弟弟给他找了一份保安的工作。他干了还没有一个月就被人退了回来——有人投诉他年龄太大，形象不雅。什么形象不雅呢，父亲因为腰间盘突出，腰哈着，还得用手撑着，走路一扭一扭的，就像只笨拙的企鹅。

工作也找过了，他应该服老了吧。我们心里这样想着，劝他也像母亲一样去享受享受生活。但是，他就是拧不过弯来。这还没有几天呢，他自己又找到了物业那里，接下了保洁员的工作。

“这保洁工作不好做，又脏又累。”“再脏再累，有农村累吗？”“工作干不好，还要被人投诉，扣工资。”“这是自己的事情，没做好，扣钱不应该吗？”“你这样急着找事情做，是怕我们养不起你吗？你做这工作？孝不孝顺，别人看着呢。”“这工作咋啦，我是靠双手吃饭。”我还想找其他的理由，但是还能有什么理由去阻止他呢？

一连几天，他风里来雨里去，再也没有时间呆在家里了。回来之后，他再也不喊累了，嘴里不时还哼上几句黄梅小调。我这才放下心来。

那天，物业给了他三天假，一家人才坐下来好好地吃了一顿饭。那天，他很高兴，喝了不少的酒，醉了。我把他扶上床，给他盖上被子，他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我这个当父亲的，没有钱给你。现在，城里生活不容易，房子贵，生活累。我干一点是一点，也算分担点。”望着白发苍苍、佝偻如虾的父亲，我的泪再也止不住了。

□章中林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