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你生病后，我就不止一次看你偷偷地流泪。直到前年我带你到医院做完例行的检查回来，你恨恨地捶打着自己麻痹的半边肢体，站在我面前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从小声抽泣到恣意嚎啕。我走过去把身材娇小的你拥在怀里，一边轻抚你的后背，一边听你抱怨着医院、药品、康复医生，甚至连家里那尊供奉了多年的观音菩萨也不放过，你说他们全都骗了你。那一刻，我知道你一直盼望着自己康复如初的梦破灭了。

生病这五年来，正常的治疗以外，你满心期待地吃过无数的偏方、尝试过数不清的理疗，还有每天在观音菩萨面前默默地祈祷，就是希望自己早一天好起来。我知道你一定非常后悔，没有在自己的手脚出现轻微麻痹的时候，听大家的话去医院检查一下。你以为自己血压不高、又不沾烟酒、肥腻，一定不会得上这难缠的脑血栓。可是你忽略了自己的母亲、姐妹都有高血压病史，也都最终患脑血管疾病去世。你一门心思想的是我和弟弟都忙，不愿意因为你的事耽误我们的事。

最初的时候，你心无旁骛地和自己的病作斗争。每天控制着饮食、加大训练强度、拉长康复的时间，并且严格按照医嘱大把地吃药。一向整洁干净的你已经不在乎自己身上穿着什么，更没心情去管屋子是否像以前那样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你执拗地不许我们再给你买任何新东西，说别在你身上浪费钱了。

我知道你开始有了不好的打算，但我也能明显感觉到你的恐惧。开始前所未有地黏着父亲、我和弟弟，甚至对家里那条小狗也格外依赖。每次我们要走的时候，你都泪水涟涟，如同永别。

你不知道，我总是笑着对你说：“妈，我过两天还回来呢，你别哭也别送了。”可是快步转过街角，藏在巷口看你拖着笨拙的身体，边转身边擦眼泪的背影，我还是不可抑制地心痛得伏在墙上抖作一团。妈妈，你知道我是多么害怕失去你吗？那阵子我总是做很不好的梦，然后在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挣扎着醒过来。才懂得原来最深切的疼痛是在梦里的，因为梦不被理智操控，跟随的是内心最本真的爱。

尤其去年婆婆突发心梗离世后，我更加担心你也会在我还没准备好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走远。所以我现在像宠个孩子那样宠你，亲手给你搓澡、洗衣服、缝被褥、挑选吃穿用的一切东西，我就想尽可能多地为你做点什么、再做点什么。

庆幸的是如今的你，已经能坦然面对和接纳自己的现状。看到你又开始像以前一样，在出门前换上我买给你的漂亮衣服、鞋子，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才跟老姐妹去散步；对我没完没了地唠叨父亲邋遢、乱花钱、不肯戒酒；还有数落小侄女不专心学习的时候，我真的特别开心，因为我知道你又对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

虽然父母子女一场就是一个陪伴分离的过程，但前路漫长，我还想和你陪伴久长。

□许会敏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