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已做好了午饭，父亲却还没有回来。母亲叫我去找他，说他可能又在河边的邮亭里看书。

自从父母进城居住后，父亲每次出了门，都会流连在书店、图书馆或邮亭里，而忘了时间。邮亭离父母居住的房子不远，五百米左右。邮亭前有一棵茂盛的荫香树。父亲果然端坐在大树下，一个人，戴着老花镜，正埋头读着一本杂志。微风吹乱了他花白的头发。树叶在窃窃私语。父亲静坐如禅。

父亲专注读书的影像，从小就刻在我的心里，影像的背景是父亲的阁楼。

父亲的书全放在家里的阁楼上。一个简易的木书架，靠墙而立，共有五层，上面摆满了图书。旁边几个大纸箱子，也装满了书。在村里，这是我家唯一的骄傲。

阁楼的屋顶上有两块玻璃瓦，阳光透过明瓦，照在阁楼上，给阁楼带来了光明，图书被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墙上的水泥花窗，时时送来凉爽的风，带着田野的气息，混合着书的墨香。那时我想，这个味道一定是父亲最喜欢的。因为父亲几乎把他所有的空闲，都留给了阁楼，把自己圈在书堆里，如饥似渴地阅读。

父亲读书时，夏不知热，冬不知寒；不知肚饿，不知疲倦。仿佛忘记自己是个凡夫肉身，忘记红尘苦多。父亲人生坎坷，命运多舛，怀着一肚子才学终日脸朝黄土背朝天。他向泥土诉说他的梦想，可是泥土不语。只有他亲爱的书，才懂得他内心的悲愤和苦痛，给他精神慰藉，伴他穿越坎坷和黑暗。

宋代诗人尤袤有过一个关于“四当”的典故：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孤寂而读之以当友朋，幽忧而读之以当金石琴瑟也。看来，父亲离之不远矣。

父亲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其他爱好，只爱阅读，持续不断地阅读，就是在最艰难的岁月，最繁忙的季节，也不曾放弃过。如果按英国女作家伍尔芙说的话：这个世界有没有天堂我不知道，如果有，我想，天堂就是持续不断的、毫无倦意的阅读。那么，父亲阅读的一生，他的灵魂就一直生活在天堂里。

现在，父亲在城里也有了阁楼，家里，家外，阁楼中的天堂之门，随时向他敞开。

看着父亲沉醉于天堂的画面，我觉得父亲是幸福的。也许正因为他能一生坚持读书，一生与大师交流，才能在被打击被损害时，保持缄默、隐忍，默默地守护着一方净土，坚守心灵的自由，与世无争。

□笑语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