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长相还是性格，我都像极了他。年幼懵懂那时，曾毫不避讳自己对容貌的失望，在他的面前抱怨为什么我没能承袭母亲清秀精致的面庞，偏偏如同与他在一个模板里拓印过一般，生来就是一张挺括饱满的“国字脸”。

而他并不以为意，哈哈大笑着把我举过头顶，说上一句：“这才是我的亲闺女呢！”就算把我的这点小纠结悉数抚平。

一生走南闯北、历经数十载尘世风雨的外公断言：像他这么贪妻恋子、小富即安的人，这辈子不会有大出息。之所以如此说他，是因为当年在70公里外大煤矿里干排水的他，未跟家中任何人商量，便自作主张与一个在乡镇小煤矿里干采掘的人互换了工作。只因这边离家仅12公里路程，下班后可以骑着自行车回家吃住。

或许外公他们眼里，他这么做无异于是用个西瓜换了粒芝麻，可只有我和母亲知道，有他在的家里平添了怎样的安稳与踏实。从此再大的风雨，我们都可以不再恐惧、放心安睡。

不过在我看来，他一点也不像外公预言的那样庸碌，工作以外的他生活极有创意。家里大到修房砌墙、打制家具，小到种菜浇园、磨刀换保险丝，他都能信手拈来，并且在小细节处设计一点新奇好玩的东西。例如，家里衣柜门上的镂空小雕花、葡萄架下水泥的小树墩、屋檐下精致的鸟巢……都为我们那时并不富裕的生活增添了许多情趣。

不仅如此，在我的成长记忆中，他的功能就相当于如今的百度，不管是外公外婆身体微恙需吃药时、我的作业题卡壳时、母亲的毛衫缩水时，大家都习惯开口问他，而他也总能准确无误地把问题解决。

然而他也有缺点，整个青壮年时期他不仅爱酒，而且好逞强。动辄便会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自己都不记得是如何把自行车骑回家的。甚至有次酒醉夜归时，他连人带车翻下十米的深沟，幸好人落在了沟底一户农民的柴草垛上，而车则直接被摔得轮子变了形。若非老乡发现得及时，还不知结果会怎样呢。也就是那一次，性格温婉柔顺的母亲对他大发了脾气，并且取消了正酝酿给他买辆摩托车的计划。

自9年前母亲因脑血栓导致半身不遂后，整个家里家外的所有事就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照顾母亲、打理家务、采买购物……同样被他驾驭得游刃有余。尽管他没说过什么，但我知道这些年他过得不容易，不过他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沉重沮丧的气息。

每每在夕阳下，看到他左手挽着母亲的胳膊，右手牵着那头当宠物养的奶牛，去树林里散步的情景，我心里就特别感慨：这个曾经给了我生命的男人，如今正用深沉而从容的爱，为我们守候着这个完整的家。

□许会敏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