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病床上躺着，一星期都没有进食了。她更加消瘦，睁一下眼睛都显得吃力。但母亲总是说：“喜呀，歇会儿吧，看累着了。”我心里一阵颤动，忍不住握住母亲的手。那手上满是黑色的老年斑，一块儿挨一块儿，让我酸楚。

母亲极度虚弱，抬手都格外艰难。母亲曾经是强壮的啊，拉过板车，挑过担子，割过五谷，垒过大坝，山上挖过野菜，柳树园里拣过柴火……执着地撑起了我童年那苦难深重的家。但如今母亲老了，无论怎样坚韧不屈，无论怎样顽强抗争，也熬不过如梭的日月。

母亲入院头一天一直输液到深夜。母亲就那么一直无声地睡着，仿佛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我多希望母亲做个甜蜜的梦。母亲经历了太多灾难。此刻，我多么希望母亲能在梦中找到她的健康和幸福……

当清晨的阳光照亮病房时，我开始为母亲梳头。母亲的头发，一缕银丝，一缕灰白。我忍不住掉下一串眼泪。我感到岁月的无情和残酷，那种一丝一毫耗尽人生青春的无情，那种一点一滴榨干生命汁液的残酷。我说：“妈，出院了染染头发吧。”母亲说：“老啦，染啥。”那时我想起母亲那长长的发辫，那一头黑亮的长发，就像昨夜的梦境一样清晰。

输液时母亲没有食欲，连口稀饭都不想喝。我站床边一口一口喂母亲，我说：“妈，吃点吧，吃点好得快。”每每此时，母亲就会满眼感激，就会对父亲说：“喜不赖。”继而又说：“我端着喝吧，看你累着。”我听了，满眼里泪水打转，心尖儿上是忍不住的疼痛。

这就是母爱，即使重病在身也不想让我受累。母爱就在这些细小的枝枝叶叶里，就在这平平常常的细节里，但那是整个身心的爱啊。我说：“妈，我不累，还是我喂你吧。”这时母亲就会加快吃饭的速度，就像努力完成一项任务一样。

妹妹和妹夫回来的时候，母亲就有了亮亮的笑容，连话音都高了一个八度。母亲说：“忙死了，回来干啥！”妹妹满眼潮湿。母亲说：“我没事儿，住几天就好了。”

妹夫刚刚待了一天，母亲就说他，“回去吧，你一大堆事儿，别耽搁了。”妹妹还没服侍她几天呢，母亲就说：“回去吧，你身体也不好，看累着了。”妹妹走的那一刻母亲满脸灿烂，但妹妹走后就满眼泪水。我知道母亲特别想念妹妹，但又不忍拖累她。

母亲在这场大病中时常露出难言的歉意。这歉意让我自省，也让我愧疚和不安。

母亲在医院住了20多天。我常常在母亲睡着时静静地回忆母亲辛苦的一生。母亲真的老了，但母爱更浓了。

我不知道我这一生能不能回报母亲的养育之恩，但我会倾尽全力报答母亲深沉的爱。

□茹喜斌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