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我在某乡村葡萄园采摘葡萄时，突然想到了我极为熟悉的路叔。

整个屋场，就路叔家有葡萄。一树葡萄，让场上的人羡慕。

路叔算能人，会伺候葡萄。屋场上有的人也学着伺候，可是，半路上，那些伺候着的葡萄成不了气候，就中途夭折了。路叔心里，珍藏有伺候葡萄的经。

路叔愿意伺候葡萄。他把葡萄看做是自己的女人，一刻也不愿离开。路叔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守田守土守住了自己的葡萄。

路叔给四处伸张的葡萄藤搭了架。他在禾场上栽下树桩，清一色的松树桩，剥掉了皮的那种。他把纵行横行的树桩用楠竹连起来，再在楠竹上放一些小的竹竿。那些葡萄藤在架子上肆意行走，头顶上是一年四季雨水和阳光的重量。

葡萄架下是聊天的场所。大人们聊天愿意在葡萄架下。路叔好客，搬出家里的木椅竹椅，还有长条凳。那些聊天的人经常坐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说生死无常，说农事桑麻。路叔还端出茶水，拿出纸烟，让那种谈天的感觉持续长久。完了，路叔再把椅子凳子一一搬进屋里。

我那时还小，经常跑到路叔家的葡萄架下纳凉。夏天天气热，路叔的葡萄架下很凉爽，是纳凉的好去处。回忆起来，我在他的葡萄架下度过了好几个夏天。我对蝉的认识，始于夏天，始于葡萄架下。

我看见那些肥大的蝉歇在葡萄藤上，使劲地鸣唱。我对葡萄的认识始于夏天，始于葡萄架下。我看见那些饱满的葡萄安静地挂在藤下，绿亮绿亮的，晶莹了我的夏天。

葡萄熟了，路叔会剪下几串葡萄送到我家。他也会用同样的方式一家一家送到。那个时候，屋场上的每一户都吃到了路叔家的葡萄。每个大人、孩子的舌尖上都感觉到了葡萄的味道，感觉到了夏天的味道。

葡萄终究要老去。后来的春天，葡萄很少发枝发叶。路叔很清楚，葡萄终有终结生命的那一天，那些过去曾经青春的藤也会一段段枯死。

路叔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路叔依然守着他的家，守着他禾场上的葡萄。

那些树桩已经歪斜，有的还明显地生过苔藓，那些葡萄藤低沉了很多。夏天，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地走到路叔的葡萄架下。只是，我没有看见那些我喜欢的肥大的蝉，也没有看见绿亮的葡萄。那些用来遮挡牲口的围栏也坍塌在地，一片萧条景象。

路叔死于脑溢血。那天，他在禾场上没站稳，就倒下了。等到很多人跑过去时，他已人事不醒。

路叔一生未娶，就一个人，就一小屋。一树葡萄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全部。

□伍中正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