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父亲所在的机床厂扩招，当时刚从看守所里出来的肖叔叔被原单位除名，一家人窘困至极，两个儿子都在上学，肖婶儿见到同是街坊的父亲开口就是“宋大哥，我们活不下去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倒在我家门前。父亲在厂里管一些事，破例招收了肖叔叔夫妻来上班。父亲说：“千不看万不看，要看两个娃，没钱供他们上学，他们就会过早地走入社会，没知识，孩子一辈子就毁了。”

肖叔叔在工作中，如同野马一样，不服管教，什么事都仰仗父亲。单独操作机台时，总是毛病频出。厂里很多人都在背后嘀咕父亲看人走眼，为此妈妈在厂里听了很多小话，回来抱怨父亲的多管闲事，每到这时，憨厚不善言辞的父亲就蹲在院子里吧嗒着旱烟。

进入厂里第四个月时，肖叔叔遇到了一件大事，也是这件事，改变了他后来的命运。

厂里来了一批先进设备，工友们都想操作新机器，积极去报名参加培训，掌握新技术上机后，工资也会相应的上涨。肖叔叔求了父亲，并一再保证自己好好学。父亲顶着压力，把自己手里徒弟的一个名额让给了肖叔叔。

培训过后，肖叔叔如愿上了机器操作台，几天后，由于他疏忽大意操作失误，价值一万多块钱的机器在他手里报废了。当时在厂里德高望重的父亲如当头挨了闷棍，趔趄得站不稳。手下一干徒弟义愤填膺地要去收拾肖叔叔，被父亲拦住。

那天夜里，父亲请肖叔叔在空旷的厂子里喝酒。肖叔叔胆怯地低着头，父亲一口把半瓶子酒喝下去后，拎起肖叔叔的脖领子连给了他三拳。一辈子不轻易流泪的父亲坐在地上泪如雨下，“小肖呀，人不是这么活的，你要让自己的儿子一辈子瞧不起自己有这样一个爹吗？”

后来父亲用自己的工资和肖叔叔大半年的工资，顶上了厂里的损失，又厚着脸皮去求厂长也是自己的老战友不开除肖叔叔。厂长叹一口气：“哎，老班长，半辈子你也没为自己家的困难求过我一次，为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一个混球……”肖叔叔挨揍那晚，跪在我父亲面前涕泪横流。后来肖叔叔跟老婆说，“宋大哥的拳头和那句话打醒了我”。

三十年过去了，肖叔叔做到了高级技师，两个儿子大学毕业都有所成就。父亲走的那天，肖叔叔的两个儿子披麻戴孝，跪迎奔丧的人。肖叔叔满头白发，出殡那一刻“扑通”跪在地上，长喊了一声：“哥，你走好！”看哭了所有送殡的人。

春节时肖叔叔送来了几十年前两家人合影的翻洗版，原版永远地留在他的身边，这张照片隐藏着两家人几十年的友情岁月，也是父亲美德的存念。

□宋千寻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