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时候，我是不去想这个场景的，但偶尔它却会来造访我的心。它来的时候，带着一种质朴的画面感，光明、简单、朗净，没有声息，有着旧日的味道。

画面的主人公是我的姥姥。那个梳着发髻，穿着偏大襟衣服，佝偻身子的小脚老太太，永远的慈眉善目。每次见到我，总是摸出藏着掖着许久的某个东西，笑眯眯地对我说：这个给你吃，给你吃。

小时候去姥姥家做客，是我不倦的向往。姐姐有可能和我争抢，妈妈有可能打我骂我。唯有姥姥，永远呵护我。童年时代的我没有得到过任何生日礼物，但是我一直内心满满。姥姥给予我最深的爱，她给我穿家织的土布格子衣，在家门外摞起一个个城堡般的草垛，村边的黄土路将我带向大片的田野与清凌凌的小河……任由我放肆、自由地生长。

夏日的夜晚，一张席子铺在庭院的中间，在飞着蚊子和萤火虫的月亮下乘凉的时候，姥姥轻轻摇着蒲扇，麻姑、女娲、织女……从她瘪瘪的嘴巴里钻出来。我在这样温软的夜色里好奇而心情愉悦，枕着一个甜甜的梦睡去。

故乡河汊纵横，每次我下河，她总是千叮咛万嘱咐我那些表哥表姐们好好照看我，只准在浅处戏水。有一次我不听话，走到河中间被水淹没扑腾了一阵，她知道后大惊失色，从此我再下河只能跟着她。

姥姥为什么总是对我那么好？这些问题，我从未想过。直到有一天那个曾经给予我无数温暖的姥姥，轰然倒下，我才想到我对她知之甚少，更谈不上对她曾经有过的悲欢离合、兴衰际遇有什么了解。

她的腰一直佝偻着。我以为那是走路姿势不正确造成的，其实是生活的重担压弯的。她出生贫穷，从小就跟着父母逃荒要饭，唯一的弟弟也流落异地码头扛麻袋讨生活。后来嫁给姥爷，姥爷英年早逝，姥姥只能拼命劳作养活一对儿女。但她又天性善良，但凡家里有一点好东西，就颠着自己那裹着的小脚东家走，西家串，一会给这家送点这个，一会给另一家又送点那个，所以与乡里乡亲处得都很和睦。她走的那一天，很多人为她送行，大家都说这是一个好人。

她长年咳嗽，每每只以冰糖化咳。我以为冰糖是最好的礼物，工作后，第一次发工资买了一大袋冰糖送她，她拿到后满足又欣慰。可这样的机会也只给我两次就离我而去。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只有深深的遗憾。

这个世界上，姥姥亦或奶奶，她们是顺着血脉的亲情化育为最强大、最根本的母性的慈悲，是世界上最准确最靠得住的慈悲。现在的我远离故乡，但我在任何地方遥望童年的方向，总会得到一份温暖的回应。那些亲情，抚平褶皱、吹去泪痕，成为我生命里最不易觉察也最温柔的部分。

□潘艳菊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