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11版)
审查节目那天,钱浩亮、刘庆棠、于会泳等来了。刘淑芳唱的第一支歌是《延安颂》。刚唱完,其中有人就说话了:“《延安颂》现在一般文工团都不唱了,你们样板团怎么还唱这种小资产阶级意识的东西?”刘淑芳非常紧张,赶快检讨说:“我这个人思想还没有改造好,还没有认识好,刚恢复工作,我就又在犯错误。”“再唱下面的!”有人打断了她的话。刘淑芳想,歌唱红军、歌唱祖国总不会错吧,就唱了《我站在铁索桥上》和阿尔巴尼亚的《我的祖国》。有人又说了:“刘淑芳,你唱的这些歌,又带上你当年唱的《宝贝》的情调了。”有人解围说:“刘淑芳唱毛主席诗词声音还是满有魅力的,让她唱首《咏梅》吧。”刘淑芳因为已经被否定两次,心情紧张得不行,所以唱了第一句,第二句就唱不上去了。领导让她重新准备。
唱什么呢?刘淑芳愁得实在想不出来。最后殷承宗建议说:“你就唱《不忘阶级苦》和《伟大的北京》吧。”第二次审查节目,刘淑芳壮着胆唱了这两首歌,结果总算是通过了。可是从这以后,刘淑芳患了“怯场症”。在家关着门唱歌一切都很正常,可是一上台演出,心就像是要跳到喉咙,两手冒冷汗。演出那天,刘淑芳匆忙唱完两首歌,她的狼狈相在电视屏幕上暴露无遗。许多观众来信说:“你出来唱歌了,我们非常高兴。可是这些歌不适合你唱。我们喜欢听你唱《宝贝》和《小小的礼品》那些歌。”也有个别同行说风凉话:“算了吧,气也上不来了回家抱孙子去吧!”
那时候,让刘淑芳最痛苦的是三件事:一是因为她被打成“黑帮”,儿子小桦跟着她受了不少苦,院里的小孩都不和他玩了,甚至还欺负他;二是人人都怕受牵连,没有一个人敢理她,深深陷入孤独中;三是老有人指责她唱歌带有小资产阶级情调,施加压力,从而患了“怯场症”,曾很长时间无法正常演出。
但是刘淑芳现在谈起过去的痛苦,心情已经非常平静,她说:“‘文化大革命’,有些事情的确让人很不好受,可是我没觉得特别苦,因为我有音乐,还有要为人民唱歌的信念。”
对周总理
她的感激之情一生难尽
在刘淑芳的琴房里,周恩来总理观看演出后与她亲切握手的照片占据着最显著的位置。多少年来,刘淑芳把对总理对自己的每一次关心,都铭记在心底,回味其中的温馨。
1959年上半年的一天,刘淑芳觉得身体不好,去医院看病。检查完毕,大夫对她说:“你没什么病,是怀孕了。”听了大夫的话,刘淑芳的眼泪刷地流下来。大夫奇怪地说:“要当妈妈了,应该高兴,怎么倒哭了?”刘淑芳说:“国庆节还有演出,有了孩子怎么办呢?”大夫笑了:“先生孩子,下一个国庆节再演吧。”由于妊娠反应比较大,刘淑芳很少再参加演出。当周恩来总理知道刘淑芳要当妈妈后,亲切地嘱咐刘淑芳,注意身体,好好当妈妈。
1961年,刘淑芳随中国艺术团要去印尼访问,临行前周总理来看汇报演出。当得知刘淑芳嗓子不好,对负责接待的同志说,不要让她太累了。
刘淑芳在国内的名气大了以后,每次上场演出,观众都不会轻易放过她,往往一唱就是七八首歌,还得是《宝贝》压底。1962年东方歌舞团在首都剧场举行隆重演出,邀请了刘淑芳。周总理也来到剧场观看演出。热情的观众一次次为刘淑芳鼓掌,刘淑芳一次次上台为观众唱歌,就是下不了场。又唱完一支歌,刘淑芳在热烈的掌声中退到幕后。忽然,掌声戛然而止,剧场一片肃静。有人告诉刘淑芳,是周总理站起来向大家摆手,嘴里不停地说:“别让刘淑芳太累了!”
刘淑芳无比深情地说:“我非常感激他,这不仅是他赞赏我的艺术才华,还因为他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我对总理的感情,是对领袖的敬爱和崇拜,也是对父辈的尊敬和信赖。”
每次登台
观众还是要听那首《宝贝》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国内开始风靡流行歌曲,但刘淑芳的演唱却依旧颇受欢迎。1991年,清华大学80年校庆时请刘淑芳举办独唱音乐会,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听惯流行歌曲的大学生,非常认真地听完她唱的每一首歌,并报以雷鸣般的掌声。散场之后,他们围住刘淑芳久久不肯离去。他们说:“真没想到民歌也这么好听,这么动人。更没想到,除了流行歌曲之外,还有那么多好听的抒情歌曲。”
由于刘淑芳很有观众缘,许多穴头便请她加入走穴的行列。许多人走穴是为挣钱,而刘淑芳走穴是为唱歌。到工厂、到农村、到矿山、到部队,刘淑芳豪不吝啬地为大家唱歌,但却不要钱。有一次到天津演出,她看见有些演员为争场次或多要钱,闹得面红耳赤,内心产生厌恶,于是打道回府,从此不再参加走穴。她觉得自己的自尊心不能允许为钱卖艺,也不能允许为钱伤义。尽管如此,刘淑芳仍是歌约不断。她的歌声不仅吸引着她的老歌迷,还不断引来了她的新歌迷。而《宝贝》依旧是最受欢迎的:只要上台,她不唱《宝贝》肯定是下不了台。
她这样评价自己:如果说我的歌能打动听众的心,那是因为我从心里热爱我的听众,我是用我全部的感情去为我的听众歌唱。
过去,作为一名青年歌唱家,刘淑芳曾经家喻户晓;如今,作为一名老年歌唱家刘淑芳已经“默默无闻”。可是刘淑芳每天还在练歌唱歌,写歌改歌,不仅用歌声梳理着自己人生的记忆,也用歌声为邻居营造着浪漫的意境。凡是到她家里做客的人,定会受到音乐的款待,她请你点歌,为你唱歌,让你充分享受音乐的美妙和音乐的活力。她说:“音乐对于我是与生俱来的,只要我活着,就不能没有音乐,哪怕只是一天。”
在那间狭小的琴房里,就用那架古旧的钢琴,刘淑芳为笔者弹唱了她自己作词作曲的一首歌——《我有过美好的梦》:
我有过美好的梦,心爱的人儿和我在一起,一同唱歌,一同欢乐,不知人间忧虑。和他在一起,日夜不分离,同甘共苦相亲相依。歌声伴着我,爱心恋着我,我沉浸在幸福里。啊!自由的梦啊,理想的梦……一同唱歌,一同欢乐,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啊!我的梦,美好的梦。我愿永远追寻你,永在梦境里!
在歌声里,笔者感受到一种曾经沧海的深情和绵绵不绝的眷恋,这是以前在刘淑芳的歌声中所不曾有过的。这半个多世纪里,她毕竟经历了太多的事情,经历过太多的变故。但在她的歌声里,笔者听到的却是她依然不变的激情,依然不变的真挚。看着她的双手从琴键上轻轻掠过,手指在琴键上灵巧的舞动,笔者想,一个人心中有歌真是幸福啊!
采访后记:再写刘淑芳
40年前,爱听京戏的父亲买下了一张刘淑芳独唱歌曲的唱片,每天听。那时候我很小,却记住了刘淑芳的名字,还学会了她唱的歌。10年前,我受《传记文学》的朋友之托,第一次采写了刘淑芳。当时,在接受这个“任务”之前,我的内心既激动又惴惴不安,现在想来,完全是歌迷对自己久仰的偶像将要近距离接触前的那种心情。我对她的歌是熟悉的,但是对她本人却是陌生的,因此有些担心采访是否会顺利。我按照朋友提供的电话号码,给刘淑芳打去电话,她的爽朗和热情,一下子让我消除了所有的顾虑,使我对采访有了美好的期待。
本来采访是顺利的,我们交谈了五六个小时。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在我带着满足的心情整理录音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三盘录音带因为没有按下录音键没有录下谈话。我心里一下就乱了。碍于要按时交稿,我不得不再与刘淑芳联系,提出再进行一次采访。没想到她一点都没有抱怨,反倒是安慰我说:“没关系,咱们重新来!”于是我又一次来到她的家,并且受到母亲对待孩子般的关爱,也从此结成忘年交。
可能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怀旧。与刘淑芳在一起的许多经历,经常成为美好的回忆:听她在家里唱歌,听她的独唱音乐会;还有在我处于低谷时,她在电话里唱歌为我解忧,请我参加她的社交活动等等。
这几年由于忙于各种事情,我几乎没有与她联系,但是也越来越想她,可是她的电话号码变了,于是在9月的一个周末,我按照她曾经给我的搬家后的地址去寻找她。结果是意外的顺利。她的一声惊呼:“小珊啊,你可真该打了!”一下子把分别5年的时间缩短为零。虽然那天我是不速之客,她已有别的安排,但她依旧热情地用歌声招待我,并在她的笔记本上写下了一行字:“突然来临,喜从天降!”
这就是刘淑芳。她总是为别人创造美好,而让自己感受美好。我真是觉得自己在追随着年龄,但是刘淑芳却是甩掉了年龄。她常说:“唱歌让我忘记自己的年龄。”而忘记年龄的她是幸福和快乐的,因为她获得了生命和艺术的“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