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6日，对于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大多数国人来说，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可对于我，一个曾经在硝烟弥漫的朝鲜战场奋战了7个春秋的老兵来说，它是个有着特殊纪念意义的日子，因为在1958年的10月26日，我随同志愿军总部撤离朝鲜，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56年后的今天，在夕阳下，身在书房中的我，穿越悠远的时空隧道，思绪又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朝鲜大地……

1951年秋天，作为志愿军文工团的成员，我们组住在阿摩妮家里。她的女儿金顺姬是小学五年级学生，会说中国话，也会不少哑语。一次，我无意中告诉她，我也会哑语时，她高兴地用哑语和我交流。自那时起，我俩就成了中朝双方的“联络员”了。

有一天我去她家，看见水瓶里插着一束鲜花，金黄灿灿，非常美丽。我问这花的名字，她说叫“金盏花”。我忽然想起乐队演奏过《金盏花》的曲子，于是我就哼了起来，小顺姬说真好听。我问她《金盏花》朝鲜语的歌词，她说这是个古老的民谣，她也不会。

一晃，三年过去了。1954年秋，我们队到桧仓郡西边的大山里打柴，我们班住在一个朝鲜大嫂家里。谁知当天晚上，我感觉头昏眼花，浑身无力，吃了点药，就躺下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口中正渴时，好像勺子碰我嘴唇，我本能地张开口，一股清香的甜水流入口中。我眼微睁开，看见面前坐着一个女孩，一手端着铜碗，一手拿着勺子正喂我水呢。我心中一惊，睁大眼睛一看，坐在我对面的竟是金顺姬。我说：“怎么是你？”她笑着说：“想不到吧。正好学校放假，我妈妈叫我给姨来送东西，想不到就看到金盏花哥哥了。”我不由一怔：“金盏花哥哥？”顺姬一笑：“因你最喜欢金盏花，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就随我姓金吧！”那天夜里，金顺姬一直守在我身边，观察着我的病情。

时间到了1958年秋天，我国政府宣布从朝鲜撤出志愿军。上级决定，在撤军前，在驻地和朝方军民要搞一次盛大的联欢会，向朝鲜军民表达感谢之情。

经过筹划和准备，联欢会终于在九月的一天，在桧仓郡的广场召开了。我是联欢会主持人之一，正在后台看节目单时，突然，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掩住了我的双眼。我说：“谁！”后边的人也不应声。我急转过身来，定睛一看，顺姬微笑着站在我面前。

四年不见，她又长高了，白制服上衣，黑短裙，白球鞋，好一个美丽的朝鲜姑娘。正在我张口结舌，不知想说什么时，她说：“学校抽200名学生参加联欢大会，我就来了，正好看到你了！中国话叫‘有缘分’是吗？”我俩走到会场边上谈了起来。顺姬说，由于学习成绩优秀，学校决定保送她去平壤师范大学学习，就是以后想见金盏花哥哥就不容易了。说话间，她递给我一个小信封，对我说：“这就是《金盏花》的老歌词，你自己翻译吧。”接着又对我神秘地一笑，站起来朝场内跑去了。

我也急忙走向后台，打开纸包一看，一张信纸上写满了两段朝文，纸包里还有用玻璃纸包着的一朵金盏花。我正琢磨它的含义时，凑巧联络员老朴从我身边走过，我一把抓往他，要他翻译给我听。老朴接过一看说，这是朝鲜古曲《金盏花》的歌词嘛，接着他小声慢慢念道：“过去是一段难忘的经历，也许从心中抹去它不容易……但是生命在一天天地消逝，别把一片柔情锁在春光里……我摘一朵带泪水的金盏花，送给那即将远去的你……”

半个世纪过去了，由于种种原因，自分别以后，我们再也没通过任何音信。

2008年，我参加了志愿军老战士赴朝旅行团，又来到日思夜想的异国土地旧地重游。我们到了桧仓祭奠了毛岸英烈士墓，还到了新成川、平壤、开城等地。当然，我此次来的最大目的就是寻找金顺姬。但是旅行团有规定，不得与朝方进行任何私人会见。没办法，只好私下请朝方导游替我打听一下金顺姬的信息。

一周以后，当我们上火车准备回国时，导游告诉我，金顺姬大学毕业后，在小学当教师，因工作成绩优秀，被评为千里马运动工作者，1978年因病去世了，终年38岁，一生没有结婚……再多的消息他也不知道了。

在回国的列车上，望着车窗外飞驰过的土地，我沉思着，翻开我最喜欢的全唐诗集，一样东西从书里掉了出来，我拿起一看，是当年和顺姬告别时，她送的那朵金盏花，还有她手写的歌词……

我慢慢地把它们撕得粉碎，接着把手伸到车窗外，看着那些碎片从我手心里飞走。我心想，就让我今生最难忘的回忆，永远留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吧。

□陈新华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