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80岁的老人。1949年,为了生计,16岁的我离开家乡来到北京,在东单三条的南官厂胡同37号当勤杂工。在这座大杂院里,我居住了30年。这30年,我领略了北京胡同的无尽风采;这30年,我体会了北京人的真诚友善;这30年,我结识了大杂院里的郭大哥;这30年,更铸就了我和郭大哥的一世友情。
在这个大杂院里,住着十来户人家,大家对我都很好,但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郭大哥一家人了。郭大哥那年18岁,比我年长两岁,他们家是老北京,见我只身在京,郭伯父、郭伯母经常对我照顾有加,而且还叮嘱郭大哥:“惠棠比你小,父母又不在身边,你要多陪他玩玩儿,如果看到谁欺负他,你可要保护他。”郭伯父、郭伯母的话,让我倍觉温暖。
每天下班后,郭大哥都会骑车来单位接我,然后带我去他的家。虽说他家也不富裕,但郭伯母常常给我准备一些北京小吃;郭伯父还给我讲老北京的各种传说,这些传说后来都成为了我给儿子讲故事的素材;而文化素质较高的郭大哥也教给我不少科学知识,为我今后更好的工作、进修和晋升打下了很好的基础,让我受益终生。
1958年,25岁的我结婚了,考虑到我和爱人的家在外地,领导决定把这间6平方米的房子分配给我,这间房子就成了我的新房。新房的布置自然就落到了郭大哥的头上。郭大哥帮我把房子刷得四白落地,还把他平时都舍不得穿的一套半新不旧的衣服借给我当结婚礼服。这时的郭大嫂帮我准备喜糖,而且还不时地向我和爱人介绍婚礼上的待客之道。在他们的帮助下,我的婚礼办得虽然简朴,但热闹、隆重。
1964年,我的儿子降生在这间房里。那个年代,物质匮乏,很多东西都要凭副食本供应,有钱也买不到。为了能给爱人多弄一些带鱼、鸡蛋等营养丰富的食品,我可是煞费苦心,但每每都无功而返。郭大哥知道这件事后,立刻让郭大嫂给我们送来了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吃的20个鸡蛋。同时按照当时的规定,每户每月凭本供应一份宽带鱼或者两份窄带鱼。为了让我爱人能多吃到一些带鱼,会过日子的郭大嫂在买带鱼时尽量买窄的,这20个鸡蛋和两份比鞋带宽不了多少的带鱼,在如今肯定算不得什么,可是在那个年代能每天吃到这些东西真算得上是“饕餮盛宴”了。
在这座大杂院里,我生活了29年。1978年,单位盖了四座筒子楼,我有幸分到一间17平方米的房子,于是我带着满心的喜悦搬离了这座承载了我人生最重要29年历程的胡同,离开了这座让我今生永远难忘的大杂院。后来,郭大哥也离开了这座大院,住进了宽敞的楼房。
虽然我和郭大哥在空间距离上远了,但我们彼此心灵上的距离并没有被拉远,他还是像以前那样惦记着我。我现在已不再是一名勤杂工,而是一名享受政府津贴的高级工程师了,但他还是乐于给我讲一些科学知识;而我还是习惯于像以前那样依赖他,期待将喜悦和他一起分享,也愿意将烦恼向他倾诉。
今年春节,我和老伴儿换上一套崭新的唐装,坐上出租车去看望已经82岁的郭大哥和郭大嫂。到了郭大哥家,郭大嫂拿出一小筐鸡蛋和五条带鱼,开玩笑地对我老伴儿说:“大妹妹,那时候嫂子没辙,每天只能让你吃一个鸡蛋、一小段带鱼,今天,这些鸡蛋、带鱼你撒开了吃,嫂子管你够!”老伴儿听罢,笑着说:“嫂子,我现在每天还是只吃一个鸡蛋,偶尔吃一点带鱼,不过那不是因为没有,而是怕胆固醇高了对健康不利,这好日子我过不够呀。”与郭大哥相处的日子永远都那么开心,四个老人又宛若回到了青年时代。
离开大杂院以后的30年,我又搬了几次家,现在我已住上了四居室,可以说新居一套比一套好,一套比一套大,可是我却经常在夜深人静时回想起胡同大杂院里那段难忘的时光。虽然往昔离我逐渐远去,但却永远不会离开我的牵挂。
□张惠棠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