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盏台灯是旧友所赠,青瓷底座已磨出温润的纹路。我总爱在清寂的夜晚独坐,摊开泛黄的书页,看字句在光里轻轻浮动。
灯光抚过老榆木桌面的纹理,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像极了岁月的掌纹。桌角摆着半杯凉透的茶,茶叶静静地卧在杯底。随手翻开的书页间,夹着去年秋天拾回的银杏叶,叶脉在光下格外分明,仿佛还留着那个午后的温度。这样的时刻,总会想起白居易那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虽无风雪叩窗,也无故人对酌,但这一室灯光,何尝不是最体贴的相伴?
灯光最是懂得留白。它从不填满整个房间,而是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物件的轮廓——书架上的书脊泛着深浅不一的色泽,沙发扶手上搭着的羊毛毯子柔软地垂着,墙上的挂钟指针不慌不忙地走着。这些寻常物在灯光下都获得了另一种生命,它们不再是冷硬的物件,而成了时光的注脚。
想起幼时在祖母家的夜晚。煤油灯的光晕在土墙上摇曳,祖母就着那点光纳鞋底,针线穿过布料的嗤嗤声,和着窗外秋虫的鸣叫。那时的夜真黑啊,黑得像化不开的墨,唯有那盏油灯,撑开一小片橙黄的光亮。祖母不时抬头看我一眼,不说话,只是笑,眼角的皱纹在光里显得格外柔软。
夜渐深,灯光也仿佛浓了几分。它静静地流过我的指尖,流过摊开的书页,流过那些未写完的字句。在这光里,独处不再是孤独,而成了丰盈的拥有。忽然想起杜甫的“灯花何太喜,酒绿正相亲”,我虽不饮酒,但这满室的清辉,何尝不是醉人的佳酿?
远处似乎传来夜行火车的汽笛,悠长而飘渺。我起身续了热水,茶叶在杯中缓缓舒展。回到灯下,光晕依旧温柔地等待着,像一位老友。这样的灯光,让人心安。原来,最深的安宁,就藏在一盏灯的光影里,等着每一个夜归的人来取。
□王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