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可以简单,但世人每每将“简单”与“潦草”混为一谈,以为不事雕琢便是天然,殊不知那不过是懒怠的托词。
楼下的老张总说我活得太“讲究”。他的早餐常在便利店解决,饭团撕个小口便边走边嚼,西装袖口沾着咖啡渍也浑然不觉。“反正都是填饱肚子,哪来那么多说道?”他隔着电梯门说话时,衬衫领口的褶皱里还卡着头皮屑。我笑着摆手,心里却想起祖母临终前擦拭相框的模样:92岁的老人蜷缩在藤椅上,用棉签蘸着橄榄油,细细擦拭玻璃上的每一道指纹。那时她早已看不清照片里的人,却坚持要让相框“体面些”。
简单的生活该是清水洗尘的通透。去年深秋整理旧物,在樟木箱底层翻出母亲的毛线篮。竹编筐里整齐码着12团毛线,每团都用棉线捆成紧实的球状,标签上用铅笔标着购于某年某月。20年前的阳光仿佛还晒在毛线团上,带着樟脑丸的清苦与羊毛的暖香。母亲织毛衣从不追求复杂花样,总是平针来回,却会在袖口偷偷织进几行反针,让穿的人手腕处更服帖。那些藏在简单里的心思,像老棉布衬衫口袋里的暗扣,不显眼,却让人觉得妥帖。
潦草则是蒙尘的窗玻璃,让日子丢失了光彩。见过朋友的出租屋,外卖盒堆在茶几上发馊,衣服在椅背上堆成小山,书桌上的盆栽枯成褐色,盆沿还粘着半碗没吃完的泡面。他总说“反正租来的房子,不必费心”,却在某个雨夜对着满地狼藉红了眼眶。其实潦草从不是生活所迫,而是对日子的敷衍。
想起年少时住的老房子,母亲总在窗台摆上玻璃瓶,插着院里摘的月季或茉莉。那时日子清简,却从不见她怠慢生活。旧毛衣拆了重织,领口总要换道新线,搪瓷碗磕了缺口,用竹片削个碗垫配着,连蒸馒头,也要在面团上捏出简单的花纹。原来简单不是贫瘠,是剔除了浮华后的本真,而潦草,是失了敬畏后的轻慢。
想来这“不潦草”三字,原是对生命的虔敬。乡间老妇,粗茶淡饭,却要将碗碟摆得端正;山间樵夫,布衣草履,砍柴必捆扎得齐整。这不是穷讲究,是骨子里的体面。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总不能像野狗觅食般潦草度日。
生活从不需要轰轰烈烈,不过是认真对待每一件小事,就像老树枝桠,简单到只剩风骨,却在每道年轮里刻着光阴的郑重。
□吴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