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公祠位于潮州古城区山雄水美的韩江东岸、笔架山中峰“双旌石”下,穿过四柱三门的石牌坊,跃入眼帘的是参天经年的古木,满目盎然的翠意,顺着甬道走到尽头,巍巍51级台阶向上攀溯,高楼杰阁掩映于青山绿荫间,千余年来,韩愈一直是潮州人心目中最高的神祇。
故事的序幕就从这51级台阶拉开:唐朝的宪宗皇帝是释迦牟尼的“粉丝”,甚至将佛骨迎入宫中供奉,举国上下刮起一股近乎癫狂的“佞佛热”,作为儒家正统的韩愈坐不住了,他洋洋洒洒写了一份《谏迎佛骨表》上呈天听。韩愈表中言辞犀利多讽,看得皇帝大为光火,一纸朱批将他“发落”到潮州。那年,韩愈五十一岁,迎来了人生中最为寒冷的冬天。他拖着老迈多病的残躯,开始了孤臣羁旅的千里跋涉,可屋漏偏逢连夜雨,途中幼女不幸夭折,在仕途泡影和晚年丧女的双重刺激下,老韩产生一种“尸骨无还”的忧惧,他给侄孙写下一首近似遗书的诗信:“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朝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嘱咐他别忘了来江边给自己收拾老骨头。
当垂垂暮年的韩愈站在海之南潮之州。“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此刻,圣人的话音回荡在他耳边,既然返乡无望,那就好好干活吧,于是,他捋起袖子,踏踏实实为当地老百姓做了几件实事、好事:驱除鳄害、赎放奴婢、关心农桑、把自己的俸禄捐出来支持教育事业……
走完51级台阶,方至祠堂门口,祠分前、后两进,穿过前进门厅,韩祠的空间如曲中陡然迭起的高潮,抬头仰视方能看到后堂端坐着韩愈坐像,他一手执书卷,一手置膝盖,目光深邃似若有所思,其实,以现代人的审美眼光来看,韩愈也绝对是帅哥一枚:白面黑须、剑眉入鬓、星目湛然,儒雅中自带威仪。环顾祠内,悬挂着“尊贤有祠”“百代文宗”“百世师”等匾额,读书人,像韩愈这般为官、为文都能流芳百世,着实屈指可数,祠内碑刻“若无韩夫子,人心尚草菜”,这是潮州人对韩愈的评价。
韩文公祠建筑群沿着主峰中轴线,廊、殿、亭、台、阁层叠迂连而上,走到至高点侍郎阁,站在平台上游目骋怀,透过满山绿荫,可以饱览潮州古城的绰约风姿,韩江如一条巨大白蟒,从韩山脚下川流而过,横跨大江的湘子桥如长龙卧波,一头连着韩山,另一头挑起了古城。潮州姓韩,正如曲阜姓孔,山叫韩山,江曰韩江,树为韩树,千余年来,潮州人只知有韩夫子而不知有孔夫子,因为韩愈是潮州人的再生父母,他入潮短短八个月,却播下了文明的种子,将这里浇灌得根深叶茂,所谓“韩愈不幸潮州幸”,这是机缘,也是天意。因此,他们对他的爱戴仰慕如再生父母,为了感念功德,他们毫不吝啬地给予韩愈最高的历史待遇:将笔架山改为韩山,将鳄溪改为韩江,橡树改名为韩树。
一个人,可以影响一座城;一座城,也因一个人的精神而传承百世不衰。1200年过去了,祠堂里的橡木花依旧香如故,韩文公仍坚如磐石地活在潮汕百姓心中。我徜徉庭院,耳畔依稀传来一个声音:“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此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这不正是大文豪苏东坡游览韩文公祠后挥毫写下流芳千古的《潮州韩文公庙碑》么?
□申功晶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