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不太喜欢我这位师父,他不苟言笑,给人一种冷漠高傲的感觉。每次喊他师父时,我的语气里总是掺杂着几分不情愿。背地里,我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老阴天”。
从技校毕业后,我到一座煤矿工作,成为一名电焊工。读技校时我的焊接技术经常被老师和同学夸奖,本以为煤矿电焊这点活手到擒来,不承想第一次上手,我就被师父严厉地批评了一顿。
那日,井队的工人送来一台机器,正巧师父去别的矿维修机械。我看了一眼机器断裂处,有十几厘米长。我麻利地拿起焊枪,顷刻间焊花四溅,不一会就焊接好了。正在我得意地欣赏自己的作品时,师父回来了,他仔细检查了焊点,原本以为师父会夸奖我,谁知他拿起一把铁锤砸向焊接点,几锤下去焊点就裂开了。“焊得也太粗糙了,这样的机器能下井作业吗?”师父责备道。
“你这么用力砸,焊接点不裂才怪呢。”我不服气地反驳。
师父用铁锤敲打着断裂处,高声说道:“这个地方最关键,焊接时焊枪要来回多走几次,关键是要加上钢筋做备料增加强度。”我默默地看着师父,不敢再争辩,心中却不服气。
师父先清理了焊接点,随后拿来一块坚固的钢筋头。我和另外两个工人齐心协力,用力将断裂处合拢。师父手持焊枪,熔化的金属发出“呲呲”声,断裂处很快就干净利索地焊接好了。师父抄起了一把更大的铁锤,朝焊接点用力砸去,焊接点十分牢固。“果真名不虚传啊。”送机器的两名工人连连称赞。我心里依然有些不服气,心想:“我要是干这么多年,肯定比你强。”师父在矿上从事电焊工作20余年,矿领导考虑到他年过五旬,想给他换个岗位,但被师父婉言谢绝了。
一天夜里,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一骨碌从睡梦中爬了起来,拿起手机,师父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来。师父告诉我矿上发生了事故,5名工人被困井下。我急急忙忙赶到事故现场,师父已经把电焊工具整理好,准备焊接救援用的铁架子。焊花照亮了黑夜,也照亮了师父的脸庞。不大一会,我看到师父的脸上满是汗珠,我暗想,师父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转瞬间两个多小时过去了,终于完成了焊接任务,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精疲力尽。而师父却依然伫立着,目光看向井口。当救援成功的欢呼声传来时,师父突然栽倒在地上。
师父被送进了医院,原来那天他正发着高烧。站在病床前,看着面色苍白的师父,我流下了愧疚的眼泪。
几年后,我参加职工技能大赛,获得了电焊组第一名。事后我才知道,起初矿上想让师父参加比赛,是师父力排众议推荐了我。
比赛回来,刚下车,就看到师父手捧一束鲜花向我走来,我一下乐了,没想到“老阴天”还有浪漫的一面。
“老阴天”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说:“我可以放心地退休了。”
那一刻,我看到泪花在他的眼里闪烁。
□贺俊立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