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岸边大约还有五六百多米的距离,祝自有停下桨,歇口气。水库辽阔的冰面只有长长的燕山山脉才能拦住,山顶上矗立的长城烽火台一如既往地高高瞭望。如果是在大雪之后,山边连着水库,到处白茫茫一片,更为壮观。
祝自有解开外面的皮衣,从内兜儿掏东西,一股冷风随着敞开的缝隙,迅速钻进贴身衣服里,虽然身体已经冻透了,但这冷上加冷,还是让他打了一个寒颤。水上冷三分,他的肩背和双膝及脚底都贴着媳妇张晓菊给买的暖宝,怕他年岁大了会像父亲那样闹腰腿疼。其实,现在夜里即使气温到零下的时候,风比起三九天还是柔和多了。
别人嫌弃天冷,祝自有却不怕,甚至对冬天的水库情有独钟,因为冬天凿冰捕鱼更难,也更有意思。
有一次,祝自有把他和父亲一起冬捕的场景录成视频,发到自家鱼馆的公众号里,收获了上千个点赞。
那是隆冬时节,寒风呼啸,开阔的冰面如巨大的镜子,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祝自有将电动三轮车开到岸边,卸下渔网等工具。戴上墨镜,套上不透风的皮衣、皮裤,系紧挡风帽的带子,穿上一双套了防滑链的皮棉靴,往身上套根绳子,绳子拖系着冰镐、浮子、钩子、渔网、水耗子(一种用来在两个冰窟窿之间引线的冰下电动引擎)等工具的推车,大踏步向水库中央走去。
先用冰钏铳,冰面坚如磐石,一铳下去只见一个白点儿,就着这个白点儿,一下接一下铳下去,白色的冰渣崩到脸上生疼,打在墨镜上,他会下意识地闭一下眼睛,但手上不停。铳出一个小坑后再用冰镐凿,凿出几个小脸盆大小的圆洞后,祝自有和父亲的身体也热乎起来了。冰窟窿像一个个张开的巨大喉咙,清澈透明的水波不安地涌动,拍击冰层发出一声声的闷响,仿佛一只巨兽的心跳声。祝自有感觉冰面在微微震颤,似乎听见鱼群聚集游动的声音,是的,鱼群就在下面,与祝自有隔冰相望。
鱼是有灵性的动物,要想捕到它们不能用蛮力,要用脑用心。祝自有有时觉得自己是天生的渔民,对渔情有超人的感知力。踩在冰上,脚底下全是鱼,那种感觉如同置身海洋世界一样,祝自有激动得心怦怦跳,血流加快,大口呼出的哈气在眉毛、围巾和皮帽檐儿上结成霜花,远看那张脸就像一片巨大的雪花。
突然,冰与水混合的洞口红光一闪,祝自有知道,那一定是水库特有的红鲤,像年画上的锦鲤一样。祝自有精神为之一振,和父亲一起加快了下网的动作。
祝自有使用14.5厘米网眼的挂网,这种规格的网不会捕捞上二斤以下的鱼。政府对渔网使用有规定,捕大放小,网眼小的“拉网”不能用,以维护水库生态平衡,做到年年有鱼可捕。一看见白尼龙线织成的渔网,祝自有就想起他父亲的发小孙贵德和他缺了两根手指的左手。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水库地区周边兴起旅游热,各种培训中心、度假村、旅游餐厅如雨后春笋围着水库边迅速生长,千人住、万人游,喧哗热闹,人们尝到了守着水库挣钱的甜头,争先恐后涌向水库周边。因为游客多,饭馆餐厅需求量大,水库鱼作为旅游餐馆的招牌菜,对鱼的需求量激增,打渔成为很多人挣钱发财的手段,不管有没有鱼证,弄条船就到水库里撒网,偌大的水库,被当成了捞金的“聚宝盆”。
也就是在那时候,祝自有的父亲祝来德和一些渔民使用的渔网网眼越来越小,捕捞上来的鱼大小不等,但产量增多,有人管这种网叫“绝户网”,意思是能让鱼断子绝孙的网,也有人开始了另类捕鱼——炸鱼、电鱼、药鱼。
炸鱼这事祝来德也干过。那时候大家都想快点儿脱贫致富,比着找挣钱的路子,争当“万元户”。孙贵德的手就是在那时候在水库里炸鱼炸伤的,炸药用雷管自制,扔进水里几包,水面窜起三四米高的水柱,鱼受到强烈震动,有的被震晕,有的当时就被震死,白森森漂浮在水面上。爷爷跺着脚叹气:“如果再这样下去,过不了两年,水库就真的没鱼了,鱼没了,咱渔民的路也走到头儿了。”
“砰一响,手就没了。好在小命儿还在。”每次提起这件事,一起炸鱼的孙贵德语气充满悔意,捏着酒杯吸溜一口,埋下头去,使劲儿攥紧残存的三个手指。
水是渔民的土地,但这地却被无情地毁坏着。不用冰封,过度捕捞很快让水库鱼迅速减少,加上旅游开发对环境造成的污染,水库水质迅速下降。专家警告,这样大的水库,要想恢复水质,至少要十年八年。没了鱼的水库,对渔民来说,比库水干涸还难受,就像农民面对颗粒不收的盐碱地,眼看着有地,但有劲儿没处使,最终得不到收成。
冰,封冻了生活,就要想“破冰”的办法。
关键时刻,政府出手了,断腕保水,调整地区产业结构,划出水源保护区,限制旅游,限制工业开发,渔民又有了重新上船捕鱼的机会。
鱼在水里,人在岸上,鱼与人,或者说人与鱼,又始终联系得那么紧密。
□国网北京市电力公司 冷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