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耳朵聋了，家里的氛围却越来越和谐了。

父亲年轻时脾气不好，而母亲爱唠叨，两个人常常因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一言不合就吵起来。那时候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烦不烦呀，整天就跟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个没完。现在，父亲的耳朵聋了，母亲一下子也安静了下来，母亲说什么父亲都听不见，也就不说了。

过年时，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又说又笑的，父亲坐在那里，虽然听不见我们说什么，但见我们笑，他也跟着笑。他将他的孙子抱在怀里，掏出一个红包塞进孙子的手里，孙子拿着红包，将嘴凑近他的耳朵说，谢谢爷爷。这一次，父亲竟然听懂了，说，不用谢！

我们大家都笑，说父亲这句话是胡蒙对的。

初夏，母亲病了，中风。事先没有一点征兆，一切都来得很突然。

从医院里出来时，母亲留下了后遗症，说话口齿不清，每说一句话都相当费力。她坐在轮椅上，经常为要一件东西，或者要办什么事憋得脸红脖子粗，而我们却不知所云。倒是父亲，母亲说什么，他好像一下子就“听”懂了。父亲说，你妈说她出院了，这病一时半会儿不会死，也好不了多快。她说你们都耽误这么长时间了，都有自己的工作，该回去上班了。

听了父亲翻译过来母亲的话，我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说真的，我们去上班了，家里怎么能放心得下？母亲能听见我们说的话，却表达不出来，而父亲能表达，却听不见我们说什么。这以后，就是给家里打个电话也是个问题。

父亲见我们愣在那里，似乎明白了我们的意思，他说：“你们放心上班去吧。我虽然耳朵背，可我身体好着呢，我能照看你妈，你们也别担心，你妈说不了，可耳朵灵，我呢，听不见，却还能说。以后你们打电话来，我们两个人合起来接听。”

为了证明这种办法可行，我们进行了一个模拟实验：我们将母亲的手机放在了她的轮椅旁，拨响了电话，母亲听见电话铃声响起时，通过肢体动作将这个信息传递给了父亲。父亲拿起电话接通后，直接放到了嘴边。他说：“你妈好着呢，我也好着呢，放心吧。”

然后挂了电话。

回到城里，每次给家里打电话时，那个画面一直就在我的脑子里，像电影一样。而且，每次电话接通，父亲永远都是那句话：“你妈好着呢，我也好着呢，放心吧。”

而我，几乎还什么话也没说。

□李晓琦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