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母亲突然生病，再没有站起来，一病就是16年。父亲一个人担起了照顾母亲的责任。期间的苦和累，父亲从来不说，每次我们姐弟回家，他都是一副轻松的样子。

后来，母亲病情加重，连吃饭都要一口一口喂，无法活动，无法交流，痛苦让母亲无法自控，常常大声叫嚷。出院时，父亲坚持要回老家，说要一个人照顾母亲。

照顾母亲这样的病人，年轻力壮的人尚且吃力得很，父亲当时已经76岁，他的身体怎么吃得消！我执意把父母接到我家楼上。

父亲说，母亲在我这里，吵得我没法睡觉，不能把我熬坏，也怕左邻右舍有意见，不能给我惹事。他要回家，一个人陪着母亲，慢慢熬……

我告诉父亲，安上隔音玻璃，把对别人的影响降到最小，邻居们都通情达理，他们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可是每到夜晚，母亲发出的痛苦呻吟，还是显得那么刺耳。父亲多次劝慰无效，终于大发雷霆，斥责母亲不懂事，惹得母亲嚎啕大哭。

原本温柔的母亲，是被病熬得无法控制自己了。我护着母亲，父亲又对我大发雷霆：“我说回老家，你不让回，吵得大家都睡不着，这不是作孽吗？”父亲老泪纵横：“这可怎么办啊？你娘一下子也死不了啊！”

“死”字，从父亲的嘴里说出来，我们都哭了。

父亲和母亲，是村子里有名的恩爱夫妻。从我记事开始，母亲每次去姥姥家，父亲都骑着自行车，一直把母亲送到姥姥村口，又掐算着时间，回家时到半路接上。这在那个封建贫穷、男尊女卑的农村，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父亲一坚持就是40多年，直到母亲生病，坐不了自行车。他又买了三轮车，驮着母亲走街串巷，看庄稼、赶大集、听戏，感受农村生活的变化，就为了让病中的母亲心情舒畅。父亲那句和母亲说的话，成了村里的名言：这日子越来越好，好好活着吧，享福呢！

父亲永远不变的乐观，让我们做儿女的变得粗心：他一个人照顾着生病的母亲，还要忙活地里的庄稼，从来不对我们说一声累，一坚持就是16年！

16年前的父亲，还是满头黑发，身材挺拔、英俊潇洒。16年啊，父亲的头发白了大半，背已经变得弯曲。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我们都没有注意，父亲，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

我曾听到，父亲小声劝慰母亲，“别出声，闺女还要上夜班呢！”我曾看到，父亲一小勺一小勺喂母亲吃饭，劝母亲，多吃点，多吃点……

母亲走后，父亲曾经执意不肯离开家，后来看到我们姐弟的牵挂，他又不忍心让我们来回奔波，终于答应跟我们一起生活。

我记得父亲曾说，他是一棵树，离开老家的土就没法活！可是我们生硬地把这棵树移栽了，移栽到钢筋混凝土之间。

每次给父亲钱，他都不要，说自己不花钱、不缺钱。可我多么希望，父亲能像我小时候找他要钱一样，要得理直气壮，花得心安理得。

父亲一直说，他是个穷父亲，什么财产也没给我们。

其实，父亲给我们的：勤劳、善良、坚韧、乐观、承受、感恩……又何止一座金山银山，让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父爱，是一本厚重的书，让我一读再读……

□单淑芹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