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盛夏，绿荫如盖，招惹蝉声的一棵棵大树苍劲挺拔，阳光透过叶隙洒下碎碎的金光，清风过处，带来迷人的瓜果香。

太奶奶坐在门口的木椅上，眼神定定地看着前方，那是进村出村的小路，那也是老太爷当年外出打仗和退伍返乡的路。

我对着太奶奶的耳朵喊了半天，她毫无反应，那双在风霜蚀刻下满是皱纹的手拉着我，眼神浑浊，迷茫地与我对视。 

二妈说，太奶奶眼神不好，五六年前耳朵也不行了，只有在她耳旁大声地说话，才能偶尔听进去一两句。

二妈在她耳旁喊了半天，她终于听明白是我回来了，顿时，浑浊的眼神大放异彩：“小平，你在外面当兵，好几年没回来了吧，快让我看看。”

太奶奶凑近了仔细地端详我，然后自顾自地说：“还是穿军装好啊，‘聋子’当年的军装都没了。”

太奶奶说的“聋子”，就是老太爷，大名叫邱大方，比我爷爷还长两辈，因此我称呼他为老太爷。

老太爷1949年1月加入第四野战军，在41军154师461团侦察连当侦察员，从老家一路打仗，过湖南穿贵州进广西，解放了好多地方。他在广西剿匪多年，1954年退伍回家，直到1992年去世，从未离开小村。

看到我来，太奶奶格外高兴，她颤颤巍巍地进到里屋，哆哆嗦嗦地拿出一个手帕，由于年代久远，手帕显现出被岁月沉淀的淡黄，老太太如同剥粽子一般一层层打开，最后，一个红色的小本本赫然入目。

这是老太爷当年的立功受奖证书，照片上，23岁的老太爷身着军服英俊挺拔，政工干部隽秀的钢笔字一点都不曾褪色。由罗荣桓、陶铸签名的立功证明，记载了老太爷在广西剿匪的两次战斗中，深入虎穴侦察，救回班长，荣立大功两次。太奶奶说：“‘聋子’当年打仗舍得死，每次去侦察，总是跑到战场最前头，耳朵都被炮弹震聋了。”

老太爷听力不好，是战斗中落下的病根，他对我们晚辈总是笑呵呵的，他们膝下无子无女，把我们晚辈视同己出，老太爷每次赶集，都会给我买点麻花、油条回来，然后静静地看着我吃。

小时候，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晚饭后到老太爷家，听他讲当年打仗的故事，怎么躲在弹坑里，等下一轮炮击之前穿越到战场前沿侦察敌情，伪装成农民在苍茫的大山里寻找土匪行踪，尤其是他俘虏敌军哨兵的故事，我百听不厌。后来，我在大学学侦察，毕业后到武警边防部队服役，很大程度上就是受到老太爷的影响。

老太爷去世后的这29年，太奶奶一人与世无争，与宁静为伍，自己种地，自己做饭，自己生活，闲的时候就坐在门口，坐了29个春夏秋冬，她看着老太爷当年的立功证书，看着村口的路，似乎就像67年前一样，等着等着，老太爷就回来了。

时间堆积多了，便成为了岁月，都说岁月也可以偷走一切。但我想，总有岁月偷不走的东西，一如太奶奶对老太爷的守望。

□邱小平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