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婆婆都是非常倔强又要强的人，两人就像针尖对麦芒，吵吵闹闹过了大半辈子，动辄为一点小事大动干戈，争得脸红脖子粗。

最近几年，公公婆婆的身体和精力大不如从前，性子也变得平和，双双收敛了年轻时的火爆，两人出门总是相跟着，一个离不开另一个，我们都开玩笑说他们真像连体婴，听了这话，公公嘿嘿地笑，婆婆还有点不好意思。去年12月中旬的一天，公公一觉醒来后，发现一侧脸颊剧痛，看东西重影，又过了一天，公公的两只眼睛都睁不开了，眼神经不能控制上下左右四个方向的运动，想看东西时，需要用手把眼皮用力撑开才能勉强看到。 公公还算乐观，说大不了就瞎了，好多盲人不也好端端地活着。婆婆的情绪却崩溃了，愁得好几天都没睡着，伤心地对我们说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以前为什么不对公公好一点呢，现在心里后悔死了。

公公住进了医院，因为没有床位，暂时住在医院的过道里。我们要陪床，婆婆坚决地把我们赶走，说怕影响我们第二天工作。婆婆哽咽着说：“以前老头子看得见的时候，天天和他吵，现在他看不见了，心里真难过啊。回家去也是牵挂他，吃不下睡不着，还不如留在这里照看他。”

眼睛看不到之后，公公的动作变得笨拙多了，因为头晕，他走路总是歪歪斜斜的，婆婆用一米五五、七十三斤的瘦小身体努力支撑着又高又胖的公公。看着公公婆婆跌跌撞撞的背影，我的心里非常难过。

婆婆每天帮助公公刷牙洗脸上厕所，细心地把饭菜吹凉了喂到公公嘴里，把水果剥好送到公公手边，晚上睡在公公床边的小沙发上，一有点儿动静她都立刻赶到公公身边。

因为突然失明，本来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公公只能终日坐在病床上，他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经常大发脾气，有时还乱扔东西。曾经一点就炸的婆婆变得温柔而隐忍，她总是陪着笑脸，守在公公身边，耐心地安慰、开解公公，给公公讲讲笑话，扶着公公在走廊里散散步。

由于病情不见好转，公公的脾气越来越差，婆婆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前几天，我去给公公送鱼汤，无意中听到公公婆婆正在讲悄悄话。公公说：“我的眼睛好不了了，不想拖累你，我们离婚吧。”婆婆拉着公公的手，哭着说：“我不会离开你的，一辈子相依为命地过来了，老了老了我怎么能和你分开，老头子，你别担心，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眼。别害怕，一切有我呢！”

刚强了一辈子的公公流泪了，婆婆急急地为他擦去泪水：“老头子，你可不能哭，你的眼睛不能受刺激啊！”

我提着饭盒，看着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相拥而泣，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又说不出的感动。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出来只需要几秒钟，做到却需要一辈子。

公公婆婆风风雨雨五十载，生育了四个儿女。虽然磕磕绊绊过了大半生，但到了晚年终于懂得彼此珍惜，宁静相守。

□苏雪莲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