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十三陵神道上的石像生产生兴趣，还得追溯到上个世纪70年代。1972年2月24日，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来华访问，在这次“破冰之旅”中，有关部门安排尼克松夫妇来到十三陵游玩，尼克松对景区的石像生表现出极大兴趣，还和夫人在大象雕像底下拍了一张很经典的照片。这个经历也被拍成了新闻纪录片，被广泛播放。我大概是从老的新闻纪录片中看到过这个很有趣的片段，记得当时很震撼，原来中国还有如此巨大生动的雕像造型，与古希腊的雕塑足以颉颃！但造化弄人，直到辛丑早春，我才真正进入到了现场，目睹了一番石像生的真容。

所谓的神道石像生，其实是中国古代绵延几千年的一种仪轨。早在秦汉时期，中国人就喜欢在陵墓前摆放石翁仲。翁仲，相传是一个巨人，具有震慑妖邪的效果。后来，除了石翁仲以外，又增加了石兽，统称石像生。所以，神道石像生就是帝王陵墓前安设的镇墓仪仗队，也是皇权仪卫的缩影。明代对陵寝的建设与保护，比以前更加严密和制度化，长陵石像生的建造，也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要建造好一组成功的石像生，顾名思义，就是要展现出皇权仪卫最威严最神气、让人望而生畏的作用。更何况长陵前的石像生，那更是明帝国至高无上的陵寝仪卫，必须高大上，必须庄严得不能再庄严、高大得不能再高大。可是，当游客真正进入十三陵神道参观时，两边的石像生却给人一种很呆萌很亲切的感觉，这又是为何呢？

过了长陵神功圣德碑亭，一组壮观的石雕群赫然便出现在游客眼前。这组石雕群沿神道两侧依序对称设置。最前面是一对汉白玉石雕刻的望柱，再后是石兽石人9种计18对。由前而后按狮、獬豸、骆驼、象、麒麟、马、将军、品官、功臣的顺序排列。望柱雕工精湛，就不用细说了，游客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些石兽和石人。

排在第一位的当然是石狮，这是两对狮子，而且是雄狮。在中国老祖宗眼里，狮子是百兽之王，肯定是最威严最具震慑作用的，特别是狮子一吼，百兽都得瑟瑟发抖，妖怪肯定也会被吓得心胆俱裂。可是，当我们近距离打量这些石狮子时，我们不禁哑然失笑。这些石狮子造型确实很高大威猛，两坐狮高1.88米，长2.1米，两立狮高1.93米，长2.5米，都是名副其实的庞然大物，但那种神情给人感觉倒很亲和，仿佛威严是装出来的，亲切才是它的底色。如果不设想这是镇墓兽，这些狮子倒更像是某些大户人家养的萌宠。不信，您仔细看看它的眼神，仿佛就在说，“和我一起玩呗，我并不像我们长相那样的可怕哟”。

在这些威猛的石兽当中，除了石狮之外，就该是麒麟了。根据古典传说，麒麟是瑞兽，但也是非常凶猛威风的，它可以将各种妖兽当成“辣条”嚼碎吃掉。但这里的麒麟怎么看都是可爱有余，凶悍不足。这两组麒麟在雕刻家的刀下，去掉了形而上的粗鲁霸悍，更多的是细腻和亲善。特别是那种神情，好像是在说，“喜欢我，就把我领走吧”。

在这18对石像生中，如果要说哪一组艺术水平最高，人气最旺，那就非大象组莫属了。在民间传说中，大象力大无穷，却性情温和。憨态可掬，又诚实忠厚。且能负重远行，被视作吉祥与力量的象征，也被人们称为兽中之德者。十三陵神道中，共雕了两组四只大象。其中卧象高2.6米，长4.4米，宽1.85米，立象高3.25米，长4.3米，宽1.55米，是整个18对石像生中，体型最大的了。与卧象相比，立象更加具有感染力。立象体型十分高大，但神态安详温顺，特别是雕刻家细致地塑造了它的眼神。看它的眼神，就让人觉得十分喜爱，给人以信赖踏实感。据说云南西双版纳的居民曾经用驯养的大象照顾家里的小孩子，看来，不是虚幻之言。尼克松和夫人选择的留影处，就是在这立象底下。而毛泽东主席当年和朋友在十三陵参加集体劳动时，也是选择了在这立象下合影的。

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必须雕刻得非常威猛的石像生，在这里却更像是可爱的萌宠了呢？难道当年的雕刻家不懂皇家的规矩吗？说实话，笔者心里也有这样的疑问。直到看了石像生中的武将造型，笔者才恍然有所悟。在石像生的后段，塑造了两对武将造型。这些武将的盔甲和兵刃，颇像寺庙中的四大天王，又高大又雄烈。但表情却是和颜悦色的，脸上还含着笑意，真有点像邻家大哥，既身怀绝世武功，又具有古道热肠。所谓的威而不怒，文质彬彬，就是这样的感觉。所谓的大国威仪，我想，就应该是这种感觉——我的实力摆在这儿，不言而明，不需要动辄吹胡子瞪眼睛。大国首先是有胸怀与格局的，不会为一点小事儿就动肝火。但大国也是有底线的，如果来犯者触犯了大国的底线，那么招来的就会是大国的雷霆之怒。

表面威严，实则和善。体型巨大，实则温柔。对敌金刚怒目，对友和颜悦色。静则如处子，动则如狮虎。有菩萨心肠，也有霹雳手段。这组石像生完美地诠释了中国人内心当中的大国威仪。尊严，不取决于多么会张牙舞爪，装腔作势，而取决于内心当中的镇定和自信。如果真正地具有了强大的内在自信，表面萌宠一点又有何妨呢？细读这组石像生，再回溯大明帝国龙兴时那种雄视百代、虎视百国的强者姿态，人们就不难理解，当代人为何敢把东方大国自喻为可爱的熊猫国了。因为真正的强大者，更愿意显露出自己可爱的一面呀。

□周兴旺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