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石板街逐时光倒退，用心聆听风雨清谈，用心谛听岁月回声。被雨浸润，圆滑的青石板显现出宅心仁厚。淋过雨的青檐瓦甓，些许沧桑，些许颓靡，毕竟六百多年时光流转、铅华洗尽。街旁石墙，毫无规则地延伸，墙上苔藓、荒草增加了此间岁月感。街巷并不宽阔，避免了车马喧嚣。街边小店香气扑鼻，“状元蹄”散发的气息成为游人的羁绊。

从西北门进窄巷，拾级而上，拐弯抹角，走百二十步，眼前豁然开朗，路的右手边闪现出半亩方塘。这方塘不知和朱熹有没有关系？倘若有，我想也仅仅是借用了朱老夫子的诗句。塘内荷苇凌乱，未见源头活水，总感此间缺少活泛。

方塘斜对面是天主堂，院墙高垒，青石拱券间，两扇黑漆铁门紧锁，似岁月紧闭喉舌，不愿讲述当年故事。我第一次见天主堂门口题写对联，不禁认真品读起来，“两大包罗统属一元开造化，群生普仰并无二帅可钦崇”，嗬，门楣寒酸，口气不小。

然而，这个天主堂也确实见证过一件大事。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北京条约》签订后，青岩团务总理赵国澍在贵州巡抚何冠英、提督田兴恕的支持下，率兵斩杀了天主教修士张文澜、陈昌品、罗廷荫和女佣王玛尔大四人，查抄了大修院内的经书、祭品，捣毁了大修院，打响了中国人民反洋教斗争的第一炮，这便是震惊中外的“青岩教案”。尽管清政府迫于西方列强的军事威胁，向法国人赔偿了1.2万两白银，发配田兴恕，革职赵国澍，重建了天主堂，但这件事解了官府和百姓的怨气，扬了中华民族的骨气。我未寻到教案遗址，只到赵公专祠走了一遭，向赵国澍致敬。

天主堂往南，是西明清街，商铺琳琅，人流熙攘，雨也浇不息繁华和喧嚣。站在T字路口，望着西城门伫立风雨中，若有所思，又被途经的喧嚷打断。跟随人流，不知不觉走到了万寿宫。万寿宫是道教活动场所，至今香火旺盛。门坊上的彩色浮雕着色不久，光鲜亮丽，老君驾鹤，八仙腾云，神态各异，生动逼真。进门俯身穿过戏台，但见正殿彩幡高挂，烟雾缭绕，配殿则显冷清，建筑整体雕梁画栋，青瓦朱檐，典型的江南特色。

万寿宫斜对面是慈云寺，寺里没有僧人梵唱，树木蓊绿，一片祥和。寺内陈列着工艺精湛的石雕、木雕，展示着花溪非物质文化遗产。屋脊更有云雷纹装饰，尽显尊贵典雅。慈云寺的故事已被尘封，只能望其表象兴叹岁月轮转。

从慈云寺出来便踏入让时光倒退的背街。路面的青石板经过百年的风雨洗礼和脚掌打磨，已温润如玉，光可鉴人。两侧片石、条石垒就院墙，墙上植被茂盛，悠然地垂下枝条。

过背街，访老宅。老宅有些岁月留痕，但显然经过后世修葺。出老宅，上南明清街。穿越拥挤的人潮，下缓坡，进小巷，谒迎祥寺。寺的东侧复有小巷，巷尾田园人家，门上蔷薇正旺，突有隐逸之心。

然留恋终不是归处，出窄巷，过内城门，观基督教堂，远远就望见赵理伦百岁坊高高屹立于南街坡顶。赵理伦是赵国澍的祖父、贵州第一状元赵以炯的曾祖父，他一生没做过大官，但家训有方，乐善好施，济困扶危，品德远近敬服，寿享百龄。这座百岁坊就是对他最好的肯定。人们从坊下而过，仿若也能沾上赵老爷子的光。177年了，“昇平人瑞”“七叶衍祥”的匾额，依然光照古城。

过牌坊30米，登定广门，城南小镇尽收眼底，湖光山色，房屋鳞次，驿道曲折。顺着驿道再往南，依旧是商铺，依旧要爬坡，坡顶依然是古牌坊——周王氏媳妇刘氏节孝坊。

从节孝坊折返，古道荷风，苇荡苍茫。城墙蜿蜒爬上青山，达顶峰，可尽览城中美景。经长城到北门，青岩古镇已游历过半。从北门下，可参观古镇最大的寺庙——龙泉寺。寺中依然陈列各类奇石、木雕，不见僧侣，这多少让我有些失望。

夺门而出，顺着北明清街三回两转，转到状元街，这条逼仄的小巷，却深藏着赵以炯故居。自中国开科取士以来，赵以炯成为云贵第一文状元，乃是破天荒的大事。戊戌变法领袖、北京大学首倡者、中国近代教育之父李端棻为此特写下一副贺联：沐熙朝未有殊恩，听传胪初唱一声，九十人中，先将姓名宣阙下；岂吾黔久钟灵气，忆仙笔留题数语，五百年后，果然文物胜江南。可见赵以炯在同乡心目中的地位。

带着对赵以炯的钦佩，草草观看了张公馆、川主庙、文昌阁和字葬塔，到达东门下，已是黄昏，雨也早停，霞光漫天，仍有许多人从城门进进出出，我则怀揣整座古镇和它的跌宕爬上离别的客车。

□王强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