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五里外有座煤矿，煤矿日积月累从井下采掘出的石头堆砌成了山一样的炭渣，附近村民常上煤矿渣堆上捡炭渣。我们小时候放了学就挎着竹筐提着铁筛子爬到渣堆上用铁筛子筛渣石，筛出的细碎渣石里含有炭末，可以生火。有时运气好了，还能从渣石中捡到煤石和煤块。

渣堆底层都已被筛选过多次，全是石头，要想筛到好炭渣必须占领渣堆最高点，每当从井下拉上来的石头刚由矿车上倒到渣堆顶上，大家便一哄而上争抢。捡炭渣也要有经验和技巧，需用竹筐挡在前面开路，竹筐能挡住滚落的石头，防止自己被石头击中砸伤。

跑在前面的都是“霸王”，为了抢煤打架的多了去了，男孩子动手打，女孩子打嘴架，老实的孩子便只能跟在后面捡人家捡剩的。我们姊妹就属于渣堆上的最后阵营，捡得最少，但从未与人发生过争执。

那时五六岁的孩子已经跟着大一点的孩子“混”渣堆了，十里八村的孩子差不多都认识，因为都曾在一个“山头”混过。

捡回家的炭渣一部分留着自己家用，剩下的用来换白菜。那时临县菜农多，他们自留地里种的蔬菜吃不了，我们便用炭渣和他们交换。但每年到了换白菜的季节，母亲便犯了愁，父亲在外地教书，家里长女幼儿，三个女儿也顶不了一个半大儿子的力气，那时几个弟弟尚小，大姐已经出嫁，我和二姐又推不了架子车。最后二姐想出主意，我们可以借生产队里的地排车拉着炭渣去换白菜。

母亲说既然去一趟，不如把队里分的煤票也换了。记得那天下午，生产队里收了工，我和二姐借了队里的地排车去煤矿上拉煤。到了煤矿，将煤票递上，过了秤后，天已经黑了。我和二姐拉了半吨煤，走到半路，地排车车轮陷进了河沟里拖不出来了。我们只好找人救助，但等了半天也没见一个人影，二姐说，她看着车子让我去附近村里喊人来帮忙，我走到一户人家，看到屋里点着煤油灯，便敲门，一个小伙子开了门，听我说完，忙跟着我去帮我们把地排车拉了出来，还亲自帮我们拉回了家。路上小伙子说：“我认识你，你也在渣堆上捡过炭对吧，我从未见你在渣堆上打过架，你是个老实人，若是那些厉害主儿来喊我帮忙，我才不会帮呢。”

那天小伙子帮我们把煤拉回家，连口水没喝就走了。第二天一早，我和二姐将地排车上的煤卸下了一部分，又放上了十几袋炭渣，准备拉着去临县换白菜，刚出村口便遇到有人拉着白菜喊着换炭。原来另外一个县的人听说我们这里有煤炭，便拉着白菜来换，不巧被我们遇到了。而且卖白菜的人还留下话儿，明年冬天他还拉白菜来换我们家的炭，因为我们家的煤是煤，炭渣是炭渣，不像有些人把煤撒在炭渣上骗人。

那年我们在家门口就换了一车白菜，母亲说，老天爷厚待老实人，没想到我家的白菜有人送货上门。

这是1967年冬天发生的事儿，那车白菜我们整整吃了一个冬天，现在想起来舌尖还有印记，那个年代冬储白菜是个艰难的大工程，需要小孩子在渣堆上从春“捡”到秋，捡出白菜飘香，捡出炉火旺旺的暖冬。

□李秀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