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家的驴是头母驴，我对它的印象始于磨坊。那时候，村里人吃的面粉都是石磨磨出来的，村里有个磨坊，谁家磨面就牵着自家毛驴或骡子去磨，我家没有驴，每次都是借二爷家的驴去磨面，驴子进了磨坊，蒙上眼罩，拉着石磨转圈，磨一袋麦子，驴要拉着石磨转无数圈，一身汗水，低头向前。

那时候我总嘲笑拉磨的驴，它总以为走了很远的路，其实就在原处。

那个年代，村里有牛、马、骡子，但驴都是农户家自己养的。二爷常说，他家的母驴就是他的半个家产，二爷说的没错，因为他家里没什么值钱的家当，唯一值钱的就是那头毛驴，毛驴不但能帮他拉车干活挣工分，而且每年还能生个小驴儿，小驴儿生下跟着母驴跑上一年半载，就能卖个几十块钱。那时候，几十块钱对二爷来说，是他在村里干小半年活儿的收入呀。

在村里，二爷爱惜毛驴是出了名的，每次毛驴干了重活，回来都要给毛驴加一盆豆料。二爷常说：“这哑巴牲口为我干活儿挣工分，咱也不能亏待它。”

一次，我家借二爷的驴到磨坊磨面，磨完面我把驴送回去，二爷看到驴屁股上有一道鞭痕，顿时脸阴了下来，问我是不是用鞭子抽了驴屁股，看着二爷不高兴的脸色，我摇着头没敢承认，但二爷还是唠唠叨叨地说了好多不是。

我读初中那年，二爷家的母驴又下了小驴，看着小驴活奔乱跳地跟着母驴后面渐渐长大，我问二爷：“小驴又能卖好多钱吧？”二爷摇着头说：“这头小驴不卖了。”我奇怪地问：“怎么不卖了？”二爷笑着说：“和你爸说好了，给你家了。”

二爷的话让我既意外又不敢相信。其实，父母早就想有头驴，家里磨面拉车用着方便，但就因为家里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所以一直没买驴。

二爷家的小驴一岁时，二爷把它送到了我家，之后嘱咐我说：“小子，驴给你送来了，你可要爱惜它疼它呀。”二爷还说：“要想小驴长大有力气，你每天就得好好喂它，水要饮足它，草料要拌匀，若夜里再加一次草料，它毛色光亮长得更壮，给它饮水得干净，坑塘水不喝，冬天还得温水伺候，伺候好了它才能替你们顶起半个家。”二爷还特别叮嘱我，不能让小驴跑到麦地里糟践粮食。

从那以后，我就细心喂养着它，夏天放学后，我到田埂上割草拿回家晒干，然后收起来留着冬天喂它，等到小驴长大有了力气，我骑着它上山驮柴，牵着它进磨坊拉磨，冬天套车拉沙拉粪，二爷没事常来我家看小驴，见小驴身架宽厚，四蹄粗壮，就捋着胡子眯着眼说：“身架长起来了，以后肯定是头好驴。”二爷没说错，那些年，力气十足的小驴真为我家出了大力气。

后来，我去城里读书，读完书参加工作后，随后，父亲把家也搬到了城里，临走，父亲把那头正当年的毛驴又还给了二爷……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的村里，没有了毛驴的影子。二爷也早就去世了。每次回村看亲戚，看着家家户户门前的大车、小车、摩托车、电动车，我总会想起二爷他高大的身材，和他牵驴时，毛驴昂着头扯着嗓子，呲着白亮亮的板牙，哞吭哞吭鸣叫的情景。

□汪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