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钢琴调律师陈燕的故事有点传奇，但都是真的。3个月大的时候，陈燕因患先天性白内障双目失明，遭父母嫌弃，后被姥姥接到北京抚养成人。如今的她，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甚至更棒，她会玩儿杂耍，三个小圆球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即便正常人也很难做到。她还是中国第一位女盲人钢琴调律师、中国导盲犬畅行的发起者、北京市东城区盲人协会主席，她说，自己从来没有因为眼睛看不见而自卑，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现在的她凭借给钢琴调音，拥有了稳定的工资收入，生活忙碌而快乐。在她的带动下，盲人们也在按摩之外，探索出了一条全新的就业路。

童年时姥姥严格训练 让她拥有生活自理能力

陈燕回忆说，童年时，她在姥姥家过得特别快乐。姥姥心疼陈燕，她因为看不见无法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姥姥便为她抱来一只小黄猫，这是她童年唯一的玩伴，也正是因为她喜欢猫，姥姥给她起了小名叫“咪咪”。

姥姥怕她疼爱的“咪咪”将来生活不能自理，于是从小便“狠心”训练陈燕的各项生活自理能力，以至于后来陈燕双眼完全失明，依然可以切菜做饭，骑独轮车、游泳、画画，更擅长听声辨物，一步到位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记忆力亦是惊人。

在陈燕五岁半那年，姥姥对她说：“咪咪，你学学音乐吧。”她问姥姥学什么，姥姥说最想让她学钢琴，因为钢琴的音域广，表现力强。但姥姥没有那么多钱给她买钢琴，就说，“咱们有多少钱就先学多少钱的乐器吧。”过了几天，姥姥给她买来一把二胡。可是陈燕从小就好动不好静，虽然喜欢音乐，但是爱听欢快的曲子，二胡拉出的乐曲大多数是缓慢忧伤的，学了几年以后，她对二胡还是不感兴趣，但姥姥的早期启蒙教育，为她后来继续学习音乐奠定了基础。

到了适学的年龄，陈燕被姥姥送到了北京盲人学校。上盲校时，陈燕听说中国残联投资50万元，引进了欧美地区已有100多年历史的盲人钢琴调音技术。于是，她选择这个领域作为自己学习的方向。之后，她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北京特教学院盲人钢琴调音专业，在这时，她终于明白了姥姥当年的苦心。

8000个钢琴零件分布熟记于心

不仅会调琴还会修琴

真正开始学习钢琴调音后，陈燕才知道有多难。因为是盲校第一届钢琴调律专业的学生，老师对他们的要求很高，不仅要学调律技术，还要求他们学会修琴。“钢琴有8000多个零件，我们要熟悉所有零件的分布，还要熟练地掌握拆装和维修。”当时大家的压力都很大。

让她记忆犹新的是工艺课，老师让他们在一个星期内制作一组钢琴键，要跟真的一模一样。“我们要把一块木头用刨子刨平，用钻子在木头上打眼，把螺丝拧进木头里，把钉子垂直钉进木头里还不能歪。”陈燕说，当时，工艺课让他们每个人都感到畏惧：钉钉子时，把锤子砸到手上，拧螺丝时，又把螺丝刀扎到手上……陈燕开玩笑地说，没想到学调琴还要干木工。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一个星期后，陈燕真的做出了一组琴键，有黑键有白键，一共十二个。通过这件事，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努力，总会有或大或小的收获。不过，更大的难关还在后面。

“学习修琴之后，我才知道先前学调琴简直是小菜一碟。”陈燕说，学习修琴的那段日子，她真的是咬牙坚持下来的。学弦码开胶，要钻到钢琴下面把弦都摘下来，在键盘下面时，她连头都抬不起来。学三角琴维修时，要把机芯先从琴箱里平行抽出来，在这个过程中，身体不能碰到琴键，如果碰到，弦槌就会被琴箱刮折，但三角琴的机芯有几十斤重，取出来非常费劲。老师见陈燕做不好，就让她平行拿着机芯不许放下，“当时我觉得自己真的快要坚持不住了，眼泪唰唰地往下流，但还是坚持着没有松手。”时至今日，陈燕还记得老师对他们说的话，大家都知道盲人的耳朵代替了眼睛，调琴肯定没问题，但是盲人看不见，怎么可能会修琴？所以，你们必须掌握所有修琴技术，碰见什么问题的琴都能修，才能排除用户对你们的误解。

陈燕说，幸亏当时老师对他们的要求高，让他们学会了修琴，后来，她遇到了许多年久失修的钢琴，并凭借自己扎实的技术挽救了这些琴。

她给自己立下规矩

调琴前不说自己是盲人

1994年，从北京盲人学校钢琴调律专业毕业后，陈燕和同学们虽然头顶中国第一届盲人钢琴调律毕业生的光环，但求职道路却不太顺利，种种波折，让陈燕的很多同学都放弃了钢琴调律师这个职业，她自己也差点改行做了按摩。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几经周折，陈燕找到一家大的琴行，向经理提出应聘。这次她多了个心眼儿，利用自己从外表看不出是盲人的特点，没对经理说她是盲人。

经理让她调了一台琴，仔细检验后非常满意，高兴地说：“看你小小的年纪，没想到琴却调得这么好，干得还挺麻利，明天来上班吧。”这时，陈燕才告诉经理自己其实是一名盲人，经理在惊讶之余，也被她的执着精神打动了，同意了让她先来“试一试”。

由于用户的位置遍布全市，为了能顺利上岗，陈燕首先买了一份详尽的北京市地图，并请家人协助，把图上的地名、车站、胡同、小区等一一抄写成盲文，再一条路一条路地背熟。“纸上谈兵”怎么说也是容易的，等到实践时，好几次，陈燕都走丢了，找不到路只好打车，这让她很是郁闷：工资还没拿到，先搭进去100多块钱。

陈燕说，她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熟悉了北京的大街小巷，尽管如此，每次为用户上门调琴，还是免不了要走冤枉路。而且她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去用户家前，绝不告诉对方自己是盲人。不说，有两方面原因，一个是怕用户会因为她眼睛看不见来接她，她会觉得给对方添麻烦了，过意不去；二是怕用户会因为她看不见而拒绝用她，“他们会担心我把他们的琴调坏！”。

为了不迟到，每次去用户家，如果是一个小时的路，陈燕提前两个小时就出门，打出走错路，找错门牌号的时间，力争在约定时间到达用户家。有一次，虽然提前出门了，陈燕还是到晚了半小时，开门时用户很不高兴地说：“说好九点来的，现在都九点半了，你怎么不守时间啊！”她心里很委屈，可又无法解释，一边干着活儿，一边抹起了眼泪。

但是这些小情绪并不会影响陈燕的工作质量，业务技术扎实的她，一上手很快就能发现影响音准的零件，调出正确的音律。每次调琴时，她还会告诉用户一些钢琴保养知识。往往琴调完了，用户也和她成了朋友，这时陈燕再告诉对方自己是盲人，用户常常会惊讶地发出一连串提问，“你怎么找到我家的？”“你是怎么调琴的，我没看见你在摸琴呀？”而听完陈燕的回答后，用户就更敬佩她了，很多人当场便说以后调琴只找她。

自己成立调琴公司

为盲人铺就全新就业路

后来随着她所在钢琴城生意越来越好，工作量也越来越大，每天至少要去四个用户家调琴，这让陈燕着实有点吃不消。“有的人调琴从进门到出门只用半小时，但我不是那种会偷工减料的人，为了保证每台琴的调修质量，也为了给盲人群体创造良好的信誉，我只有辞职了。”

有人说她，盲人也敢炒老板，你胆子可真不小。陈燕当然知道这样做是有风险的，但彼时的她已经相当自信，她决定不再给谁打工，而是自己单干。“我有实力，也有决心。”那是1999年，成为个体钢琴调律师后，她的收益不降反增，时间也更灵活了，可以更方便地按照每一个用户的意愿来安排服务时间。由于业务精湛，服务用心，用户们也纷纷介绍自己的朋友、同事找陈燕调琴。为了满足用户的需求，也为了更系统地积累自己的调修经验，她还把每个用户的情况和要求，每台琴调修前后的状况，认真详细地做了记录。有时用户自己都记不清的事，陈燕张嘴就能说出来。

渐渐地，陈燕在调琴这个圈子里闯出了名气。2004年，陈燕创办了中国第一家以盲人为主、面向全国的钢琴调律公司——北京陈燕新乐钢琴调律有限责任公司。这是一家以盲人调律师为主的专业调律公司，同时也是中国第一家以钢琴调律服务为主的机构，为盲人开辟了钢琴调律的生存空间。

目前，陈燕已给上万个家庭的钢琴做过调音，调琴成为她维持生计的基本手段。因为口碑好，每天，陈燕都是忙忙碌碌的，她调一次琴的时间为一到两个小时，现在她每天都要调三台琴。除了调琴，她还开了一家特别小的琴行，陈燕说，其实每台钢琴的声音、触键的感觉都不同，她会根据每个用户不同的性格和手指形状，为他们私人订制钢琴，帮他们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钢琴。

在她和同仁的推动下

导盲犬得以进入北京地铁

陈燕常被邀请到全国各地做励志演讲，除了讲自己的故事，每次她还不忘为导盲犬发声，呼吁大家接纳导盲犬，让它们能够更自由地进出公共场所。义务宣传导盲犬畅行，是近年来陈燕的另一项主要工作。

有一次，她到一个特别知名的大学做励志演讲，可没想到当校领导得知她会带着导盲犬珍妮一起来时，说道：“我们学校的教室从来没进过狗。”不论主办这场讲座的老师怎样解释导盲犬是盲人的眼睛，校领导就是不同意导盲犬珍妮进教室。后来，活动不得不改在学校的露天草地上举行。

陈燕说，谁也没有给她宣传导盲犬的责任，只是因为她碰到了太多的拒绝，才坚持义务宣传导盲犬。陈燕说，她的家在天通苑地铁站附近，当初买房子就是考虑到乘坐地铁是对她最友好的出行方式。但根据陈燕的统计，珍妮在天通苑地铁站曾遭遇过11次拒绝，以至于后来，珍妮再也不愿意上这个地铁站了。随后，经过陈燕、珍妮以及北京另外几位盲人和导盲犬的宣传推动，2015年5月1日，正式实施的《北京市轨道交通运营安全条例》规定，导盲犬可以进入北京地铁，视力残障者可携带导盲犬进站乘车。

作为一名钢琴调律师，陈燕注定无缘两点一线的生活，每天她都要去不同的地方调琴，所以，能够携带导盲犬乘坐公共交通，出入公共场所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四个月前，陈燕开通了抖音和快手，她自编自演了一些作品，带领导盲犬一起出镜，唯一的目的就是告诉大家导盲犬不会攻击人，它们是盲人的眼睛，“更多人知道了导盲犬的意义，我们也就可以畅行了。”陈燕语气坚定，但又带着一些无奈。

相伴八年导盲犬退役

黑萌萌接棒陪她走南闯北

陈燕的兴趣爱好有很多，其中让她感觉最有意义的是画画和旅游，而这两个爱好又都和导盲犬有关。

陈燕说，静下来的时候，她非常喜欢画画，每次成功的画出一幅作品，她都会感觉非常满足，如果画的画再能卖出去，她就更欣慰了，“我会把钱捐给大连导盲犬基地，因为基地培训出来一只导盲犬实在太不容易了。”

陈燕还爱旅游，很多人不理解，一名盲人为什么会喜欢旅游？陈燕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给出了答案，她说，自己虽然看不到这个美丽的世界，但是她希望自己的导盲犬能多走走看看，“因为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我的导盲犬都会非常兴奋，它开心了，我也就跟着高兴了。”

去年年底，陪伴了陈燕八年之久的导盲犬珍妮退役了，珍妮可能是中国知名度最高的明星导盲犬，它曾在2010年的上海世博会上展出，并出席同年的广州亚残运会，它能听懂汉语和英语双语指令，在微博上有十多万粉丝。但是珍妮去年已经10岁了，陈燕也明显感到了珍妮变老了，以前它能在沙滩上跑跑跳跳疯5个小时不歇气，现在半小时就累了，懒懒地趴在陈燕脚边不动。

按照国际惯例，导盲犬服役期满后，应该回到寄养家庭。起初，陈燕坚决地想把珍妮留在自己身边，她经济条件不算差，能够养活珍妮。可是由于自己要调琴、要到各地去讲课，还有很多社会事务，不能常常陪伴珍妮，而珍妮的寄养家庭主人都退休了，为了迎接珍妮，女主人甚至购买了钢琴，准备从零开始学习弹琴，包括珍妮最喜欢的曲子《天空之城》。虽然心里有万般不舍，但为了让珍妮最后的时光可以更快乐些，陈燕最终决定放手，她说，有时候，爱就是要放手。

接替珍妮来为陈燕导盲的，是黑萌萌。陈燕和黑萌萌的相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彼此还在磨合期，陈燕说，每个生命都是不同的，黑萌萌是“男孩子”，体型比珍妮大，性格也更活泼，她会根据黑萌萌的特点，慢慢开发出适合他们两个的相处模式，她相信不久之后，黑萌萌也会像珍妮一样，陪着她走南闯北，当好她的眼睛。

陈燕说，看不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一颗追求光明的心。在陈燕的影响带动下，陈燕公司里的每位调音师都非常自信，她说，虽然我们是残疾人，但是我们能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活自己，还能照顾父母，看到大家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她也觉得很欣慰。“盲人能找到一份工作非常不容易，所以我们会格外珍惜机会，认真对待每一次调琴工作，我们的梦想就是有更多人认可盲人调音，使我们的路越走越宽。”

□本报记者 张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