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每逢春节前夕，只要走进四奶奶家，就会看到四奶奶鼻梁上扣着一副老花镜，盘腿坐在炕上，一手拿着一把剪子，一手拿着几张折叠在一起的红纸，认真地剪着窗花。只见四奶奶的剪子宛如老画家的画笔，在红纸上上下翻飞，红纸在她手上三转两转。不一会儿，一张菊花就剪出来了，那些枝儿、瓣儿、叶儿、花朵儿，比真花还要好看呢！

四奶奶的母亲会祖传的剪窗花手艺。她从小就跟着自己的母亲学会了剪窗花，抗日战争爆发后，四奶奶参加了新四军，同当班长的四爷爷偷偷相爱了。在一次同日本鬼子战斗中四奶奶左腿和骨盆被子弹打穿，落下了残疾，不能生育了，走路必须依靠拐杖。全国解放后，她和四爷爷一起回到了我们村。

小的时候，大人都去田间披星戴月地参加劳动，我们这些小孩子就成了四奶奶的“学生”。四奶奶把我们聚集在她家的屋子里，拿着剪子用废报纸剪一些花花草草和动物的图案给我们看，哄我们玩儿。

一天上午，那位常来我们村走街串巷的货郎来了。四奶奶忙从柜子里拿出一只木头匣子，来到货郎面前，打开匣子，里面竟然是四奶奶平时用红纸剪的窗花。四奶奶把窗花给了货郎，货郎把一卷红纸、一些糖果和一些小玩具给了四奶奶。货郎走了，四奶奶拿着糖果和小玩具分给我们这些小孩儿。

我们一看这窗花竟然能换回这么多玩的、吃的东西。于是，我和几个顽皮、嘴馋的孩子便缠着四奶奶教我们剪窗花。

四奶奶笑了。一开始，她教我们剪一些简单的月亮、太阳和一些小动物窗花。一边教一边嘴里唠叨：“剪窗花是镂空的，讲究构图和线条，阳纹的必须线线相连，阴纹的必须线线相断。剪什么，心里就得装着什么。剪窗花线条要圆如秋月、尖如麦芒、方如青砖、缺如锯齿、线如胡须……”可是，无论四奶奶扶着我们的手如何下剪，如何翻转。四奶奶的鼻梁、额头都出汗了，可是我们剪的成品一个也没有。四奶奶看着我们一个个小朋友手中支离破碎的纸，一脸的无奈，摇摇头，苦笑一下：“孩儿啊，你们平时看东西还是看得不细心哦。”

由于受四奶奶的影响，村里的婶子大娘们都热衷于剪窗花。每逢农闲季节，四奶奶的家里坐满了前来学习剪窗花的人。四奶奶教得认真，她们学得也认真。村里大多数年轻女性都跟着四奶奶学成了剪窗花。好多从我们村里嫁出去的姑娘都把四奶奶教给她们的剪窗花手艺传到了外乡。

一天上午，货郎带来了三位县政府的办公人员和两位法国人。他们把四奶奶剪的窗花看了又看，口里啧啧赞叹。临走时，他们拿走了四奶奶的许多窗花。不到两个月，四奶奶和四爷爷就被接到了县里。大人们说，四奶奶剪的一幅名为“亲嘴鱼”的窗花在法国获得了三等奖，同时四奶奶被县民间艺术中心聘请为老师，专门教人们剪窗花。听说四奶奶的一幅普通的花花草草的窗花当时要卖到100元。

我们村里的人这才知道四奶奶剪的窗花这么金贵。一到过年，村里好多人借故到县城赶年集的机会，去四奶奶所在的艺术中心索要剪窗花，四奶奶有求必应。不过，我没有舍得贴在窗户上，而是保存了起来，至今还在我家的箱子里。

□周脉明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