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中名士周瘦鹃在书中写道：“杭州的西湖，名扬世界，而苏州的石湖，实在也不在西湖之下。”石湖位于姑苏城西南郊7公里的太湖之滨、上方山东麓，一脉如黛的山上有楞伽寺，寺内有楞伽塔，山色、塔影、画桥、村居和“半湖碧玉”交相辉映融为一体，构成了姑苏城外的一幅天然山水长卷。论姿色，苏州的石湖并不逊于杭州西子湖；但它却低调得如一位无意争宠的大家闺秀，历经战火烽烟、改朝换代，始终保持着它的恬静和缄默。

王城雅舍，不设围墙的山水庄园

姑苏城的得名，应该从石湖西畔的吴王姑苏台说起。2500年前，吴王夫差在姑苏城西南郊、一块麓山滨湖的风水宝地上，像模像样地筑起了养鱼的鱼城、酿酒的酒城、华美的姑苏台，拜郊台祭天、携美人赏月……当夫差沉溺温香软玉，雄心销蚀殆尽时，饱受卧薪尝胆屈辱的勾践却磨刀霍霍地凿石掘溪，打开了通往吴都的战道，因湖底皆石故名“石湖”，一场赤地千里、白骨露野的恶战在此拉开，王图霸业，譬如朝露，一去不复返。而石湖，也因吴国这场灭顶之灾沉寂了千年之久。

再回首，已是千年后，南宋初年，皓首苍颜的范成大告老还乡，在这个“吴郡山水近治可游者，惟石湖为最”的地方，沿地势高下逦迤搭建此山堂、千岩观、天镜阁、玉雪坡……有亭有榭有阁有轩，宋孝宗御笔亲题“石湖”两个大字赐与范成大。较之“假山假水甲天下”的苏州园林，老范打造的这个“真山真水真天堂”的私人别墅不啻一首凝固的诗歌，一幅天然水墨画，石湖别墅，成了一座没有围墙的山水园林。

“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那位竹杖芒鞋的范先生笑拥着山色湖光，将江南的烟雨幻化成空灵的诗词，让它们伴着泥土的芬芳绕梁不绝，熠熠生辉。纵观范成大一生，就像石湖的水一样低调平和、波澜不惊，他当官从政时不是朝廷重臣，唯一可在史书上留下可圈可点的一笔就是出使金国正气凛然、不辱使命，保存了朝廷的体面尊严。而真正使他在漫长的中国历史和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却是晚年退隐石湖后，书写的田园组诗——《四时田园杂兴》，赞美了农民的勤劳和劳动的快乐，他继承了“祖师爷”陶渊明的风格，且青出于蓝。

归去同修，楞枷对潮音

庄前滨湖筑一小院，院内有一小方亭名曰“渔亭”，倚在渔亭砖窗前，满池荷叶田田青照水，万顷碧波岛屿隐隐绰绰，侧耳倾听，似乎能听得不远处上方山中的梵音钟磬，举目眺望，楞枷塔孤寂而立于横山叠翠的巅峰，在流云雾霭中露出缄默不语的身影，传递着佛的灵性。盛世重佛，上方山楞枷塔始建于隋大业四年，塔高23米，七级八面，砖身结构，葫芦结顶，别去轻雾的温存，一缕阳光拨开尘世的迷雾，倾泻在佛家净土上，登山远瞰，湖光凝碧，佳山秀水尽收目底，如果，把虎丘塔比作一个盛妆艳抹的妙龄女郎，那么，楞枷塔无疑就是一位仙风道骨的披褐老道，侧耳凝听，似乎还能闻得山间的梵音钟磬，渔舟上的吴歌情话。自小道下山，人迹罕见，却看到树梢上几只灵猴跳动腾越，让林木间发出一阵阵细浪松涛。

有塔必有寺，与楞枷塔遥相呼应的是东北角一座傍山而建的禅院。南宋淳佑年间，一个叫尧山的僧人在临崖岩壁琢了一尊一丈有六、神态逼真的观音像，其下山涧一泓，因此又称“潮音寺”，每逢初一十五，来此拜佛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到了清朝，风流倜傥的乾隆皇帝是个爱玩而又敬佛的君主，南巡至此，见巉岩山池，清气洒然，附庸风雅的他当然免不了大笔一挥，题下对联“愿力广施甘露味，闻思远应海潮寺”。佛家求静，很多时候，肃穆比繁华更耐人寻味。

石湖串月，几人醉倚望河亭

关于夫差、西施、范公、乾隆、余觉……这些名字听起来似乎太遥远了，遥远的有点陌生，乃至让人的记忆中带着些许苦涩。对于石湖，苏州的老百姓似乎只有在农历八月十八那天才突然忆及，因为，苏州的“石湖串月”足以与平湖秋月、卢沟晓月相媲美，行春桥，一个有着听起来玲珑秀致、饶有诗意的名字，却生就一副敦实平缓、势若长虹的硬朗身板；条石栏板各望柱头雕蹲狮，桥身有九个环洞，洞洞相连，空水映发，淡淡云山，迢迢碧水宛若展开了一幅山水长卷。每至农历八月十七子夜，月华初升，清辉照映着环洞，一环扣一月，其影如串，湖面上可以看到一连串月亮的影子，昂首望天，低头看水，天上水中人月两圆，堪称“九月一串”奇观。相传姑苏城里郭外，大大小小的船只都被一租而空，石湖上的灯船、游船如织如梭，丝竹弦歌通宵不绝，鼓乐之声响彻云霄，可谓“万民喜迎蟾宫嫦娥仙临石湖”。

有诗云：一水溶溶似玉壶，行春桥畔万船趋。二分月明扬州好，今夜还须让石湖。

□ 申功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