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吃柑橘的季节，从秋天到冬天，水果摊都是柑橘家族的天下，从土生土长的柚子、橘子、橙子、柑子，到舶来的柠檬、葡萄柚，都是地地道道的亲戚关系。这些柑橘亲戚们用各异的形态和味道，无私地给了人类诸多口味选择。然而当那些酸甜的汁水在你的口腔中迸溅开来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厘清它们的家谱是一件无用但美好的小事呢？

到底谁是这个奇葩柑橘家族的祖先

植物学家史军是个地道的吃货，还专门写了一本《植物学家的锅略大于银河系》，他对于柑橘家族的故事，可以说是一清二楚、了然于胸。

史军告诉我，柑橘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家族。1753年，林奈创建了柑橘属，到20世纪初，美国著名柑橘分类学家施文格将柑橘类分成了六属29种，日本学者田中长三郎曾经把柑橘类分为四属159种。而在我国最新的植物志——《中国植物志》中，所有生于我国的柑橘类植物则都被归于柑橘属下的七个原生种和五个杂交种中。

这种分类上的混乱，其实是源于柑橘家族本身的混乱，拿史军的话说：“任意两种拉在一起都可能产生爱情结晶，并且这些后代还能跟其他柑橘属植物再度结合，产生更多的变异，简直就是一部乱伦史。”

那么，到底谁是这个奇葩柑橘家族的祖先呢？目前植物学家们达成的共识是：香橼（Citrus medica）、柚子（C. maxima）和宽皮橘（C. reticulata）是真正的柑橘家族三元老。这三位无论是长相、香气、味道，还是果皮的厚度都各有特点各领风骚。香橼被认为是这三元老中最年长的种类。不过，对于现今的中国人来说，这家伙多少有点陌生。因为它们的皮的厚度通常会超过果实的一半，可食用部分太少了。古人对香橼还是比较熟悉的，这个一会儿再说。柚子从来就是食品，饱满的水分，长久的储藏期，让它简直就是个天生的水果罐头。吃它也像吃罐头一样费劲，我朋友每次剥柚子都叫“杀柚子”，可见给柚子剥皮可不是个小工程。此外，柚子还有一种特殊的苦味，这主要是由一种叫作柠檬苦素的物质引起的。实际上，如果你细品柑橘类的水果，就会发现它们多少都有这样的苦味，只是轻重不同而已，有些人只喜欢几乎纯甜的品种，有些人则偏爱苦味。而宽皮橘呢，果如其名，果皮相当宽松，特别好剥，实为懒人最爱。像南丰蜜橘这样传统正宗的宽皮橘，主导了几代中国人的味觉。

酸橙和甜橙根本不是一家子

虽然柑橘家族的各个成员之间都可以产生“爱情结晶”，但它们还是有规律可循的，史军给柑橘家族总结出了一个“杂交军规”。他说四川农科院的研究人员发现，柑橘杂交的后代会符合以下几条规律：第一，个头会偏向于体型较小的亲本；第二，果实的形状会取中间值，跟双亲都有点像；第三，糖含量会取中间值；第四，也是我们不希望看到的，酸度会跟随更酸的一方。

至于说橙子就没有那么明确了，橙子分为酸橙和甜橙，在之前的分类系统中，曾经有学者把甜橙塞进了酸橙家，合并成了一个物种。但是，这种做法是不对的，在最新的这项研究中，发现这种合并就是人为的扭曲行为，酸橙和甜橙根本就不是一家子，它们有完全不同的身世。酸橙是柚子和宽皮橘的直接后代，柚子是妈妈，宽皮橘是爸爸。对甜橙来说，柚子依然是妈，但是它们的父亲就很混乱了，可以肯定是柚子妈和橘子爸的私生子，在研究中被定义为早期杂柑。在之前的文章中，史军曾经叙述说，橙子和香橼结合产生了柠檬。准确来说，市场上常见的甜橙压根儿就没有跟香橼发生过关系，真正与香橼结合的其实是酸橙。并且酸橙和香橼搞出了一大堆后代，包括黎檬（Citrus×limonia）和粗柠檬（Citrus jambhiri），只是这两个类似柠檬的物种不大出镜而已。看着酸橙的丰富生活，甜橙当然也不甘寂寞，它找到了柚子老祖母，只为当一个爸爸，它们的爱情结晶就是葡萄柚，因为葡萄柚有更多来自柚子的遗传基因，所以葡萄柚的个头也比橙子老爸要大很多。正所谓，“爸矮矮一个，妈矮矮一家”，这句中国的谚语不无道理。好了，最后再来理理橘子这一堆物种的关系，在一大堆橘子中，有真正的橘子，也有假冒的橘子——杂柑。真正的橘子就是纯纯的从宽皮橘而来，比如说，中国的南丰蜜橘就是纯纯的宽皮橘，并且在中国栽培甚广。至于椪柑（Ponkan），其实是宽皮橘和柚子结合的后代，也就是所谓的早期杂柑，而在欧美市场一度占据统治地位的克莱门氏小柑橘（Citrus×clementina），其实是宽皮橘和甜橙的杂交品种而已。另外，在中国开始流行的青见橘橙其实也是甜橙的后代。宽皮橘和甜橙之间有太多不可描述的事情。

不过园艺工作者显然不满足于靠自然的力量吃饭，他们热衷于给这个乱伦剧加戏。人们通过让柑橘继续杂交，或者直接利用细胞融合技术培育出全新的品种。这些技术解决了很多问题。比如，不用吐核的橙子，不带苦味的橙汁，像柚子一样又大又饱满却不难剥皮的柑橘……人们甚至能把金橘和橘子的特点结合起来，搞出连皮带瓤一起吃的高档果品。吃货们在感谢园艺工作者智慧的同时，也别忘了感谢柑橘本身“自由奔放”的基因成就了这一切。

被误识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我问史军，你把柑橘说得这么“没节操”，那南橘北枳是不是也是个“没节操”的例证？史军笑着说非也非也。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这句晏子灵机一动想出来揶揄楚王的话，本意是指生活环境会对生物产生巨大的影响，大到可以改变品性。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聪明如晏子，还是缺了点植物学知识。事实上，枳（Citrus trifoliata 或者 Poncirus trifoliata）和宽皮橘（C. reticulata）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种。在果树的相貌上，枳和橘就有明显的区别：枳树相对更矮小一些，一到冬天就变成了光杆；橘树相对更加高大，且冬天仍然身披绿叶。如果走近一些观察它们，就会发现更大的差别：枳的枝条上密布粗壮的刺，而橘没有这种防御结构；并且枳的复叶上一般都生有三片小叶，这与柑橘的单身复叶（看起来像一片分了两截儿叶子的复叶）有明显的不同。枳的新鲜果子不堪食用，果肉少且酸、苦，一定要吃的话除非加入大量糖熬制成柑橘酱，不过是为了取果皮的香味。但是枳树的生命力顽强，耐病抗寒，个头还不高，所以是优良的柑橘砧木。让柑橘的枝干长在枳的树根上，最终就能得到好吃又抗病的“组合”橘子树了。

奇葩家族的奇葩成员

奇葩家族自然还会有一些奇葩成员。比如，金柑（C. japonica），也就是老百姓常说的金橘。根据分子生物学的证据，金柑与柚（C. maxima）的关系十分密切——虽然从视觉上将微型柑橘与巨型柑橘扯在一起会稍微有些出人意料。它最特别的地方在于皮比瓤好吃得多，因为它们的瓤酸且干涩，反倒是皮中的汁水饱满，而且是甜的，皮上的挥发性物质更使其香气四溢。与食用相比，金柑更多被用作室内盆栽观赏用。

另外还有佛手（C. medica “Fingered.”），形状似如来佛的手势，有的像攥得不是很紧的拳头，有的像随意张开的手指。别看它长成手的样子那么奇葩，它其实是香橼的一个栽培变种，香气比香橼更重，且久置更香，因而中国古人常把它和香橼作为“闻果”用于熏屋子。这种潮流在明代中后期尤盛，北方有钱人家往往弄一大缸、一大盘的香橼佛手之类的闻果放置屋中，满屋果香。如今，摆闻果的生活习惯早已淹没于历史尘埃，只有个别文人还愿意效古人雅趣于家中摆上一二。

不同种类、不同外形的柑橘吃起来味道差别也很大，不过史军说，它们之间营养的差异却要小得多。在一项针对砂糖橘、脐橙和芦柑营养构成的试验中发现，除了砂糖橘的糖含量明显高于其他两种之外（这很好理解，甜的一定糖多啊），其余的维生素、矿物质的含量相差不大，如果不是把这些水果当主食吃，恐怕很难体会出其中的差别。倘若有商家宣称某种柑橘营养特别丰富因而卖高价的话，那他一定是在忽悠你。

主讲人介绍：

凌云，资深媒体人，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先后任职于《南方都市报》《新京报》《旅伴》等媒体。博物、花艺及手绘迷恋者。其著作《万物与花同：24堂人文自然课》获优秀畅销书。

□主讲人：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