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别人可能有点不相信,40多年来我与外婆仅见过四次面,而且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对于她的故事,我大多是从别人的口中听来的。
外婆家在邻省,路途的遥远,交通的不便,让我们彼此少有往来。第一次与外婆相见是在我出生之时,襁褓之中的我没有片刻记忆,所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相见,应该是我4岁时随母亲去探亲。外婆已经44岁,但一头乌黑的短发被发卡整齐地归拢在耳后,直挺的身板套一件洗得失色的蓝布衣襟,大嗓门,尽显干练麻利。每天七张嘴要吃饭,这让外婆忙进忙出,没有片刻闲暇。上午稀饭下午干饭,让不谙世事的我经常喊饿,闹着要吃馒头。看我闹腾,外婆总是无奈地叹气,好像亏欠了我似的。那一个黄昏,看到外婆从县城买煤归来,我高兴地迎上前。顾不上擦额头汗水的外婆,从身后的背篓里,小心翼翼地取出用纸包裹了好几层的油饼。虽然只有三个,但是那散发着葱花香的白面油饼,黄亮诱人,就连一旁长我三岁的小舅舅也馋得直流口水。直到多年后,我才知道,为了给我买饼吃,外婆省下车费,背着近百斤煤走了二十多里路,回的家。
人生无常,我怎么也没想到,第二次见到外婆竟然是16年后父亲的去世。背着一个大编织袋的外婆是在黄昏时赶进了我们家,而父亲于当晚便去世了。父亲英年而去,撇下三个未成人的孩子,让和母亲有着共同遭遇的外婆哭得肝肠寸断。命运悲苦,但生活还得继续。待了半个月,要回家的外婆对我说,作为长子你要挑起家庭重担。在后来的日子中,我才从小舅那听说,外公去世后,族里几个舅公想逼走外婆,处处找茬刁难,但外婆硬是咬牙坚持,终于将两个舅舅和小姨抚养成人。为了盖房子,外婆自己制作泥胚、烧砖,四万多砖瓦硬是她一块块制作而成……
没有辜负外婆期望的我,在12年后,借出差之机去看外婆。舅舅们终年在外打工,已经70多岁的外婆独自住在自己亲手盖起的房子里。原来的三间平房,也如外婆一样尽显苍老。外婆的卧室,狭小的仅放了一张床和一台12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因为阴暗潮湿,部分墙皮已经脱落。看着外婆简陋的生活起居,我将身上所有的钱都要给她。外婆拒绝了,悄悄告诉我,不用担心她的生活。她还存有一柜稻谷和几百元钱,即使两年不收种,也够吃用。
第四次见外婆已是2015年的春节,我陪着母亲去看已经搬进楼房的外婆。就在大家正在为晚饭忙碌时,外婆卧室里的电视机突然爆炸,屋子一片狼藉。当第二天我们赶去外婆家时,只见寒风中,外婆正在门外搓洗一大盆衣被,而整个屋子都已被打扫干净。我们问她屋顶那么高,怎么清理的,她说板凳搭在桌子上,慢慢爬上去扫。看着因为工作原因要走的我们,一直刚强的外婆禁不住落泪,她说她还没给我们做一顿饭吃,还不知此生是否能再相见,她将她收藏的山核桃、腌制的腊肉、灌制的香肠不停地往我们包里塞……
远山重隔,让我对于外婆的境况都是从别人那里了解到。为了不给儿女们添麻烦,80多岁的外婆还是坚持一个人独自住在乡下。那一份刚强而又平淡的背后,是经历了人生大风大浪之后的坦然从容和乐观。
□秦延安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