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18岁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在解放战争华北战役中,贡献自己的力量,荣获五好战士勋章;他参加了开国大典,曾是陆军方阵的排头兵;他1951年参加抗美援朝,在艰苦的战争中坚守在阵地上,左脚跟不幸被炸伤;10年军旅生涯后复员回乡务农,先后担任村生产队长、副书记等,深受村民的信赖和爱戴,他就是90岁的延庆老兵——田玉臣。
开国大典陆军方阵的排头兵
在4月一个阴雨连绵的天气里,驱车数小时,记者来到了延庆区延庆镇鲁庄村,鲁庄村不大,到处盛开着白色的杏花和李子花,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田玉臣的三女儿、在村里做保洁的田凤兰接的我们。
这次采访从去年冬天就开始约,之前打电话时田凤兰说她父亲冬天病了,语气听着低沉,记者就没再提采访的事,中间打了几次电话,简单问候了一下,等到今年4月,再打电话时,电话那头田凤兰的语气轻松,听得出来田玉臣老人已经康复了,或许田凤兰被记者锲而不舍的精神打动,终于欢快地说:你们想来就过来吧。
田凤兰接上我和摄影老师,先领我们去了村委会,她说,家里没有她爸爸的事迹,村委会有。
在村委会办公室一块米黄色的“北京榜样举荐榜”上,记者看到了田玉臣老人的照片和事迹材料,上面写着:田玉臣,男,1928年生,延庆镇鲁庄村村民。1946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48年参加华北战役,荣获五好战士勋章。194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1年参加抗美援朝,1955年退伍。回村后,先后担任生产队长、副书记,带领村民发展养殖业,壮大集体经济,自学兽医知识,深受村民的信赖和爱戴。
随后记者跟随田凤兰走进她爸爸田玉臣老人居住的院子,这是一座很旧的五间一层砖房,院子里的李子花雪白雪白,在细雨的滋润下,分外娇艳。走进屋子里,靠窗户的一侧是火炕,这一排火炕约摸有10多米长,在炕上坐着两个老人,分别是90岁的田玉臣和他85岁的老伴王景贤。田玉臣穿一身深色的中山装,十分瘦削、笔挺,往那里一坐,立刻就有了军人的风姿。老伴王景贤皮肤白皙,脸上带着笑,一说话的时候很欢快,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丽。很快,田玉臣的大儿子田凤来进来了,田玉臣耳朵略微有些背,在老伴王景贤、儿子田凤来、女儿田凤兰的补充下,田玉臣老人的人生轨迹被缓缓铺开。
田玉臣出生于1928年,家住延庆区延庆镇鲁庄村,父母都是农民,他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1946年,18岁的田玉臣当了兵,当兵18天后他就上了战场。
年轻时候的田玉臣国字脸,高鼻梁,有1.80厘米的大高个,这在那个营养普遍匮乏身高普遍比较低的年代,是很显眼的,所以他被挑选到了炮兵连,成为一名炮兵。
田玉臣还记得第一次上战场时的胆怯:“到处都轰隆隆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顾不上害怕,顾不上生死,心里想的,一定要打赢敌人!”
在解放战争中,田玉臣属于聂荣臻的部队,参加了华北战役里解放太原、大同、张家口、包头、呼和浩特、徐水、涞水、沧州等多地的战役。后来荣获“五好战士”勋章,最终迎来了新中国的成立。
“我参加了开国大典!当我们走过天安门广场时,内心是无比神圣、无比激动的,要知道,新中国就这样建立起来了!”说到这里,田玉臣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有了光芒。
1949年10月1日,作为陆军方阵的排头兵,田玉臣和其他战友庄严地走过了天安门广场,接受最敬爱的毛主席的检阅。
“当时毛主席站在天安门城楼上,我们陆军方阵从东往西,走过天安门广场,因为是排头兵,我只能往前看,但是我眼睛的余光还是扫到了天安门城楼,要知道,那一刻,我离毛主席有多近啊,当我听到毛主席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说到这里时,一向淡然的田玉臣再一次激动起来。
入朝参加抗美援朝战争
1951年6月,田玉臣所在的67军改称中国人民志愿军第67军,作为第三批志愿军部队入朝作战。田玉臣也随部队跨过了鸭绿江。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田玉臣说,这首激昂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不知鼓舞过多少志愿军将士奔赴朝鲜战场,浴血杀敌;也不知激励过多少人民群众,投身于轰轰烈烈的抗美援朝运动中。
志愿军入朝作战没有制空权,美军仗着空军优势终日狂轰滥炸,破坏志愿军运输线。田玉臣每天和战友们行军都要赶七八十里路程,天亮前必须赶到目的地,有时住在老乡家里,有时在野外树林宿营。
因为晚上不能休息好,全副武装的他们一路上迷迷糊糊,当部队行军速度慢下来的时候,有的战士就干脆快跑几步,到前头倒在路边睡上几分钟,再赶上。有几次,由于美军封锁,粮食给养供应不上,行军部队只好吃野菜,有时挖不到野菜,就采摘山上的野桑葚充饥,嘴巴吃得黑黑的,从6月下旬出发到7月上旬到达阵地,他们走了半个多月。
67军入朝的首战任务是在北汉江东西一线参加夏秋季防御战役。当时,田玉臣在199师596团2营6连任反坦克火炮排长。部队到了阵地,只休息半天,马上昼夜不停地挖坑道修工事。
这一带当地人称黑土岭,位于上甘岭以北四五华里,山连着山,岭靠着岭。6连的任务是守两个高地,田玉臣所在的炮兵排和一个步兵排60多人扼守距连部南约5华里的325高地,这是一座六七百米高的山峰,山下是一条砂石路,是美军北侵必经路之一。8月中旬,工事基本完工。田玉臣清楚记得,8月18日这一天,美军开始进攻了。
进攻高地的美军起初是试探性的,头几天只有两个排左右的步兵,都被田玉臣的连队击退了,随后,美军逐渐加大兵力。战斗到第6天,美机一阵狂轰滥炸后,大约有一个加强连的美军在两辆坦克的引领下向他们高地扑来。战士们立即冲出坑道进入战壕,准备迎战。
“第一发炮打高了,敌人坦克照常行进。我们迅速调整了炮位和方向,第二发击中了左边坦克的履带,坦克再也动弹不得,右边一辆见势不好,掉头就跑。战士们见状,哈哈大笑。但是,今天击退了,明天又来,美军的进攻从没停止,而且投入的坦克越来越多,战斗越来越激烈,我们的伤亡也越来越大。”
一个多月过去,田玉臣和战友一次又一次击退了敌人的进攻,击毙击伤大批美军,炸毁坦克7辆,但我军守高地的战士已阵亡过半,大炮也只剩下一门。不仅如此,子弹、炮弹和给养全都供应不上。连里送饭的炊事员和派去接应的战士都多次被敌机炸死炸伤。
左脚跟在战争中被炸断
“吃不上饭,只能靠储存的炒面和凉水充饥,但也吃不饱,大家都饿得面黄肌瘦。而这个时候,我还患上了夜盲症。尽管如此,我们誓与阵地共存亡!”
坚守到第40天,这天上午,敌人一下来了30多辆坦克,加上一群B-29重型轰炸机雨点般地狂轰滥炸,我军阵地上的防御工事和重武器几乎全被摧毁,山顶上的许多大石头都被炸成了粉末,高地已被美军全部占领。此时,驻守在325高地的60多人,只剩下田玉臣和步兵排的两名伤员。
“我的左脚跟突然被炸断了!巨大的疼痛击中了我,另两人一个双眼被美军的凝固汽油弹烧瞎,一个小腿被炸成了重伤。由于我们3人及时躲进了一个比较深的坑道,所以才没被炸死。但坑道口已被炸塌,幸亏有一根大树根支撑,留有一条缝隙。透过这个缝隙,我们清楚地听到美军叽里呱啦的狂叫声和扔罐头盒的叮当声。”
挨到天黑,外面已无任何动静,估计敌人已撤走,田玉臣和两个战友才扒开洞口,借着星光,3个人拄着棍相互搀扶向连部方向走去。下山不久,突然前方照明弹一闪,炸弹落下,轰的一声,田玉臣一下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过了一会儿,他慢慢醒来,才发觉自己没死,刚才只是被震昏。坐起来,扒掉身上的灰土,顾不得疼痛,赶紧去找两个战友。走了四五十米,仍然没有看到两个人的踪影。
“我又在四周找了找,发现一个弹坑旁躺着两个人,走近一看,两个战友已被炸死!愣了一会儿,我怀着沉痛的心情把两位战友的遗体拖进了弹坑,简单地用石块、树枝掩盖一下,然后一个人继续前行。这样的生死离别几乎每天都发生在战场上。”
当田玉臣回到连部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向连长汇报了战斗经过,连长安慰他一番后说,这里也遭到敌军疯狂进攻,伤亡也很大,命田玉臣下山向北找团部卫生队。
“我本想留在连部,继续参加战斗,但连长严肃地命令我快走,说不抓紧治疗,我就得锯腿!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连长名叫郭彩田,指导员名叫朱东海。”说到这儿,田玉臣的眼睛里有泪花闪过。
复员后回乡务农
田玉臣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连部,拄着根木棍下了山。伤口钻心地疼,他只好匍匐着往前爬。突然听到有人喊:“战友!战友!”他回头一看,草丛中躺着一个腰部受了重伤的战友,让田玉臣拉他一起去团卫生队。田玉臣需要用两只手使劲儿往前爬,左脚又重伤,只好解开绑腿带,拴在右脚脖上,然后拉着他一起爬。他一边呻吟一边喃喃地说:“大哥,只要咱们坚持到团卫生队,就有救了。”
开始,田玉臣和战友还能缓缓向前移动,后来,越拖越沉,越爬越慢。田玉臣回过头对他说:“歇会儿再走吧,太累了。”他用微弱的声音说:“中!”
“过了一会儿,我说咱们继续爬吧,连说两次没有回音,回头一看,原来他已经死了。我又失去一个战友!难以诉说的伤痛!此时,我已无力去搬石块,只能拉过几根树杈搭在他身上。”
然后,田玉臣一个人继续向前爬。不一会儿,他又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当田玉臣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团卫生队的帐篷里。原来,卫生队每天都派人到附近巡查,寻找像他这样自己过来的伤员。
“我得救了,而那位路上遇到的战友和60多位同守高地的战友们却为抗美援朝战争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后来,田玉臣在河北张家口沙岭子荣军学院巧遇当年连里的通讯员小刘,他说,田玉臣离开连部的当天上午,美军又发动了大规模的疯狂进攻,战斗进行的第二天,连长牺牲,第三天,指导员左腿被炸断。后来,几名炊事员都拿起枪上了战场。最终,全连160多人只剩下30来人,而且全都受了伤。
“听到这里的时候,泪水再一次湿润了我的眼睛!我那么多的战友,就这样永远离开了我!”
在团卫生队住了不到一个星期,部队决定将他们这些在朝鲜战地医院无法治愈的重伤员送回祖国治疗。后来,田玉臣又相继被安排到黑龙江洮南、吉林白城、河北张家口的沙岭子等地的荣军疗养院养伤、学习。1954年9月,第67军完成了抗美援朝任务,胜利回国,恢复中国人民解放军第67军番号,进驻胶州半岛。田玉臣养好伤后,又回到所在部队。据记载,第67军在朝鲜战场共进行大小战斗1838次,歼敌87035名,击落击伤敌机464架、坦克134辆,缴获大量武器装备,是入朝参战歼敌最多的部队。
1955年初,为了照料离别多年的父母,田玉臣申请复员,回到家乡延庆务农,结束了10年令人难忘的军旅生涯。
回村后,田玉臣和邻村的王景贤结了婚,先后担任生产队长、副书记等,带领村民发展养殖业,还自学了兽医知识,深受村民的信赖和爱戴,度过了平稳幸福的后半生,在和平年代,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他越来越想念那些在战争中牺牲的战友们……
【记者手记】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田玉臣的话很少,声音稍微有些含糊,说起抗美援朝战争,他说,“人一排排冲上去,一排排倒下,像高粱杆一样脆弱……”不动声色中眼睛里闪现着泪痕。此刻,他的老伴和女儿望向田玉臣时,眼睛里满是爱。结婚60多年,老人说和老伴很少吵架。四女二子,当小工的大儿子天天给老人做饭,在村里做保洁的三女儿时常来照顾老人,一家四世同堂,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是温馨幸福。
田玉臣说,他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但是论艰苦,抗美援朝是打得最艰难,最苦的,那时,一周是吃不上一餐青菜的,由于长期缺乏蔬菜,战士们大都患上了夜盲症,一到晚上什么都看不清。还有更艰苦的时候,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吃,就挖野菜吃。当时慰问志愿军歌唱团编的歌曲《慰问志愿军小唱》:“一把炒面一把雪,饿了吃炒面,干了抓口雪,辛苦又受累,代表中国人民把心表,志愿军呀,我们永远不能忘。”就是他们志愿军艰苦生活的真实写照。
而大冬天穿着破烂的单衣,睡在滴水成冰的户外,很多战友脚指头都冻没了,走路的时候只能一扭一扭。
田玉臣还常常对孩子们说起他在朝鲜黑土岭那九死一生的经历,孩子们都说他命大。田玉臣说:“其实哪里有什么命大命小,不过是战场上的一种偶然。炮弹不长眼,当过兵打过仗的人都知道,在阵地上,冲锋号一响,脑子里就只有两个字‘冲’、‘拼’,跳出战壕,端着刺刀就往前冲,见到敌人就拼杀,那真是红了眼,哪里还顾得去想生与死。”
随着年龄的增长,田玉臣常常情不自禁回忆起那场血与火的伟大战争,怀念那些血洒朝鲜大地的战友们,特别是同他一起入伍的老乡。“我常想,如果他们还活着,老弟兄们坐在一起叙叙旧,聊聊战争岁月,谈谈幸福晚年,那该多好。可惜永远不可能了。”说到这里,田玉臣的眼睛再一次湿润了。
田玉臣平时喜欢看新闻,听军歌。他说,战争是残酷的、无情的,抗美援朝战争的胜利是数十万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将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我们应该常怀感恩之心,倍加珍惜如今的和平岁月。
□本报记者 余翠平/文 陈艺/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