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搬迁,家具更新换代多次,但一张木板床、一张写字台、一个书柜,一直伴随着我。这些东西,是我的嫁妆,是父母留给我的生命的念想。
在我们老家,父母若是培养女儿读了书,就不再为女儿结婚生子花钱了。我老早就知道这个规矩,结婚也没做丝毫指望。反正先生家里更穷,谁也不会计较谁。我们就打算把两张单人床拼在一块算了。
母亲知道后流下了眼泪:“哪有读书人这样不顾脸面的!”
母亲执意给我弹了六床棉絮,置办了四套床上用品。又催促父亲给我打家具。这让父亲很为难。家里新盖了房子,根本没有多余的木料啊。母亲拉着父亲来到后院,用钉耙刨开棉梗堆,几截粗壮笔直的木头就露了出来。母亲是如何积攒和收藏这些木料的,我不得而知。只记得母亲说,姑娘的嫁妆就是自己的脸面。
用这些木头,父亲给我做了一张床、一张写字台、一个书柜。就是靠这些简易的家具,我度过了结婚后那段最拮据的日子。
生了儿子后,娘家抬来一只摇窝、一张凉床,这于我已是喜出望外。当晚,先生交给我五百块钱,说是母亲给的:“妈说你的手冬天容易冻,叫我们买个洗衣机。”
洗衣机不是大张旗鼓抬来的,我就知道母亲给的钱一定是瞒着父亲的。娘家新建了房子,弟弟还在读书,父亲是没有心力管我的。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这五百元对于我们家,可是一笔巨款啊!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从来不管家里的收支。她的钱从哪里来?后来知道,这其中的两百元,原是我给母亲治病的。母亲一个秋冬地咳嗽,我给两百元要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她医院的门槛都没进,硬靠着自身的免疫力挺过来了。还有三百元,是她向三个舅舅借的。说是准备在农闲时去给别人“做小工”还钱。
所谓“做小工”,就是给做房子的人家提灰桶、挑砖、扎钢筋。一整天忙下来,十块钱。我坚决不让母亲干这种又脏又累的苦活,我说:“这三百元由我来还!”
我开始当班主任、写文章、编资料、参加各种有奖比赛。一年内,我不仅还掉了舅舅的三百元,还攒下了两千元。在儿子周岁的时候,给娘家风风光光地抬去了一个熊猫彩色电视机。
人是在拼命挣钱中成长的,是母亲教会了我坚强。
母亲58岁时中风,生活不能自理,此后的几年,都是跟我们过的。我竭尽所能对她好,但硬气的母亲,心里始终是虚弱的。她总说自己活得没有脸面了。母亲一直把成为别人的拖累,看成最没有脸面的事情。她常说“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
2014年农历四月十九,母亲停止了呼吸。我给她梳头、洗脸、擦身,给她穿上缎面夹袄、绣花布鞋,这是我为她维护的人间最后的脸面。
如今清明将至,母亲的祭日将至,我在模糊的泪光中祈祷,愿天上那个世界里没有疾痛,愿母亲在父亲的怜爱下,脸面如花、心情如花。
□熊荟蓉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