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大年初二的早上，北京突然降温，天儿奇冷。一大早老房裹上了羽绒服，特意将保温水瓶揣进兜里，出门赶往地坛庙会。他是北京市公安局东城分局的便衣警察，工作内容是抓小偷。一出门，邻居家的小伙子说，“房叔，您又去庙会？”老房苦笑，每年春节不是在庙会转悠就是有其他任务，别人家的春节过得是团圆，自家过得是“缺陷美”。

老宋、老李、老何、老汪、老房都是资深便衣警察，岁数加一起是231岁，年纪最大的老李今年60岁，年底面临退休，其他人都是57岁。1985年，地坛庙会开始第一年，哥儿几个就开始在庙会负责打扒。然后，龙潭庙会又开张了，于是两个庙会上都会出现这几个人的身影。这一干，就是33年。每年三十儿的年夜饭，家里都会少一人；每年媳妇儿的抱怨都会在年后集中爆发；过年必吃的饺子，老哥儿几个也都是在庙会或派出所里吃的速冻饺子。

一天走2万步

大年初二下午16点，在地坛溜了整整一天的老汪看了一下手机，手机显示他已经走了18000多步，在微信朋友圈里排第三，第一、第二都是队里的同事。这时距离他下班还有一个小时。老汪用手机拍下了一个小偷把手伸进事主裤兜的镜头，老汪的心都提着，紧紧盯着他，只要他把钱包掏出来，老汪就要按住他的那只手……但是事主察觉到了，小偷失手。老汪跟了他二十分钟，没有“人赃并获”，还要继续跟。

地坛庙会的人真多，人挤着人。根据报道，地坛庙会和龙潭庙会在开业首日就分别接待了20万余人和17万余人。春节期间，两个公园要接待超过百万的游人。在这样的人群里，跟着人流不停地走，是打扒民警的工作常态。

大年初一中午，老李在龙潭公园的庙会上正走着，这时电台喊他吃午饭，领盒饭的地点在公园的另一头，老李抬头看了看密密匝匝的人群，决定放弃。“一是人太多，走过去再回来得一个多小时，耽误工作。二是真累，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走那么老远就为了吃饭，不值当。”第二天，单位同事将饭送到了他所在位置的附近。

2016年春节，有一批记者跟拍老宋和同事在庙会的工作。一个30多岁的小偷，老宋在人流里跟了四个小时。当老宋把他按住时，他手里还捏着刚得手的手机和20元钱，记者们从老远跑过来摁下了快门。“小伙子其实长得挺精神，干上这个真可惜了。”老宋看到小偷脸时，心里念叨。有一个摄影记者第二天给老宋的微信留言，“宋哥，您这个工作治失眠，我昨天倒头就着了。”

说到工作，老宋和老汪都乐呵呵地说现在这工作环境好多了。“地坛庙会刚开始举办的时候，地坛公园的土地偏多，下班的时候，哥儿几个的裤腿下半截都沾满了黄土。回家，媳妇儿不让直接进屋，得换衣服。”

一眼分辨出游人和小偷

大年初五下午13点左右，满头花白头发的老何在地坛庙会游戏区按住了一个30多岁戴眼镜的男子。嫌疑人刚刚得手一部手机。在他兜里，老何发现了另一只手机，也是他刚刚偷来的。老何说，这个嫌疑人长期在庙会盗窃，“早在2001年，他就因在地坛庙会行窃被抓住过。”

老李说，庙会上，游客们一般都带着孩子，全家其乐融融。游客们看着的是挂着的灯笼，摊子上的货物，和周围的景色。小偷一般都独自一人，眼神都盯着别人的裤兜，手总是藏着的，爱往人身上凑。“我们干时间长了，看人的背影就知道谁是贼！”打扒30多年，哥儿几个的眼“毒”，贼从他们身边过，只一眼就能“罩”住。

1997年，在地坛庙会上，老宋和同事溜达到游戏区。这里有“套圈游戏”和“投篮游戏”，老宋一眼就觉得摊主有些异样，“那摊主有点问题，咱盯着点。”两人交流了一下，就守在了附近。果然，一个男子玩完投篮游戏以后，交钱时掏出了钱包，露了富。摊主跟了他两步，然后伸手摸走了男子后裤兜里的大钱包。摊主一转身，老宋和同事上去，一下子把他按住。“那个钱包里有600多元钱。”老宋现在还记得当时看摊主时的感觉，“20多岁的小伙子，看摊子时候不看别的，尽寻摸别人的兜儿了。”

2013年，老李在龙潭庙会的东门附近一个卖文具的摊位附近看见了一个中年妇女，“觉得她手下老有小动作。”果然，这个妇女“割包”，从一个姑娘的包里掏出2000多元钱。老李立刻下手，将其“人赃并获”。“一看小偷的脸，我认识。这个女的从年轻的时候就做小偷，第一次被抓的时候30岁左右，我抓住她的时候，她都60多岁了。”事后，老李了解到这个犯罪嫌疑人刚出狱不久，上一次抓住她的是老宋和老何。

老何和老宋2007年在地坛庙会抓到过这个小偷。他俩回忆，这嫌疑人当时“下了一个钱包”。被抓住后，女嫌疑人曾忏悔说自己家境不错，不缺钱，但是总改不了盗窃的“心瘾”。“这个女嫌疑人姓郑，擅长‘割包”，每次在庙会下手都被抓。”

老宋说，三十多年，游人们的财产发生了变化，小偷们的目标也有变化。“80年代偷钱包的多，90年代偷BP机的多，现在赃物基本上都是手机。”

老房说，庙会上的小偷越来越少了，“1996年，我一个多小时抓了两个小偷，现在小偷少了。一个是社会的治安环境其实是向好的方向发展的，另一个原因是游客带大钱包的少了，小偷的机会也少了。”

家里的“缺陷美”

初九那天，老汪的媳妇儿和老汪拌了嘴。“起因是我回家晚了。但是，核心还是春节都不在家，大小事儿都是她来管。两头父母都是她一个人提着东西拜年，家里亲戚串门儿，都是她一个人招待，人家有情绪也不是这一两天。”老汪说自己的认错态度特别好，已经获得了谅解。“虚心认错，没法悔改。我们的职业决定的，自己家春节团圆不了。”

老何每年春节打扒时，都在庙会上给自己闺女买一样玩具，一直到孩子考上大学。孩子小的时候总是高高兴兴地送爸爸出门，乐呵呵地盼着他回家。老何的闺女今年30岁出头，老何问过她，小时候有没有因为爸爸不在家过年伤心过？小何说：“没有。我打出生你就没在家吃过年夜饭，我习惯了。再说，你不只过年不在家呆着，哪个假期你在家？不都是我们娘俩过吗？难过不过来。”听这话，老何自己心里难过了好一阵。

老房和老宋都说，家里老人生病，孩子有事儿都指望不上他，家人早就习以为常。

老李的岳父岳母都年过八十，老李和老两口住在一起。春节前，老两口相继因感冒住院，老李发了愁——两个老人都是哮喘，老爷子的肺部还有囊肿。过年的时候，自己要是让媳妇儿一个人留家里伺候两个老人，有点说不过去，可是春节自己肯定没法休息。春节前，老李将两位老人接回了家，“没辙，委屈媳妇儿了。”老李和老伴儿说，明年的春节自己就能在家休息了，“明年，我就退休了。”

记者手记：

春节没过几天，老哥儿几个马上就要投入新的任务，据说要连续工作一个月。

其实春节在岗并不仅仅是对便衣警察的要求，每年春节，大部分警察都得在自己的岗位上不敢懈怠。2月23日，北京警方的官网上刊发了《北京警方圆满完成春节安保任务》的文章。同日，人民公安报发表了《各地公安机关圆满完成春节安保任务》的稿件，稿件称春节期间北京市公安局全面开展拉网排查，对重点地区开展联合检查；天津公安机关全面提升安保等级；河北公安机关扎实做好春节安保工作，抓获在逃犯罪嫌疑人216名，全面开展巡逻防控，出动警力10余万人次……

据媒体报道，2017年春节前后9名公安民警殉职。今年春节期间，重庆渝北分局民警杨雪峰、六枝特区公安局平寨派出所副所长付文轩在岗位上牺牲。媒体总结道，“总有人为万家灯火负重前行”。

□本报记者 李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