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爷嗜酒如命，手里总是拎着个酒瓶，就像张果老提着酒葫芦。我也不知道八爷是从哪一天开始喝酒的，反正从我记事儿那天起，八爷就和他的酒瓶形影不离了。

据长辈们讲，八爷的这点嗜好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八爷在吃满月酒那天就让人们见识了他喝酒的天赋。八爷的爷爷也是个酒篓子，晚年得了个大孙子，喜极而泣，竟用着一双蘸了高度酒的筷子让孙子吮吸，大家以为这么高度数的烈酒一到嘴里八爷一定会嗷嗷地被辣得哭起来呢，没成想，八爷竟然手舞足蹈，嘿嘿地笑了起来。大家因此断言，八爷长大成人后一定也是个酒鬼。

八爷的酒量呢，十里八乡无人能敌，谁要是逞能敢和八爷比试比试，他一准会钻到桌子底下去，不睡一觉绝不会再钻出来的。这一点我确信，八爷喝酒幼年的我就曾亲眼目睹过的。嘘，那天，八爷真的喝了很多酒。

那还是小姑远嫁时的事儿呢。那天，八爷喝了不少酒，喝剩的啤酒瓶扔得横七竖八，满地都是。看八爷这样没命地喝酒，我不免有些害怕了，就跑过去拉住八爷的手，不让八爷再喝。可这时母亲却上前拦住了我，说八爷虽然是在拼酒，他还是有自己尺度的，这么多年谁也没见八爷喝多过。

话虽这么说，但我还是担心八爷。母亲把我拽到了一边，母亲说，孩子，你不懂，八爷今天喝酒是带着怨愤喝的，他喝的不是酒，是担忧！你不让他喝个痛快，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八爷有满肚子的话，但八爷不能说出来，你八爷心里苦啊。

大人的话，小小的我还不甚明了，但我还是隐约明白了八爷拼酒的真正原因。

小姑的这门亲事，八爷是不同意的。小姑夫家在山区，属穷乡僻壤之地，拿八爷的话讲——兔子都不拉屎！而小姑夫家里人口又多，小姑夫是老幺，兄弟姐妹都相继出了门子，家里值钱的东西所剩无几，已经穷得叮当烂响了，八爷不想让女儿往火坑里跳，可他拗不过性格一向倔强的小姑，又不好执意罢下这门婚事，让小姑一辈子伤心。

小姑并没有因为八爷的反对就怪罪八爷，她知道八爷的心思。临走，她哭着对八爷说，您老给我三年时间，时间会改变和验证一切的。

小姑一走就是三年，三年的时间想坏了八爷，可八爷却装作没事人似的，嘴上连小姑的名字都未念叨一声。可一想到小姑去的那个穷山沟，八爷就整日萎靡在家里，羞于上街见父老乡亲了。

三年后，小姑的话果然应验了，小姑夫开着小轿车，带着小姑风风光光地回门来了。

头脑灵活的小姑和小姑夫两人劲儿往一处使，在那个穷山沟依山傍水开了一家山野菜深加工厂，规模越做越大，竟左右逢源，翻了身，发了财。

小姑夫跟在小姑的身后，一见老丈人，高兴地举着两瓶好酒，甜甜地叫，爹，这两瓶好酒是孝敬您老的！

酒桌上，八爷听着女儿讲诉起他们一路恩恩爱爱、艰辛创业的历史，八爷拉住小姑夫的双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小姑夫端起酒杯，向八爷敬酒，说，千言万语都在酒里了，爸，咱干喽！那次是八爷第二次醉酒，也是八爷喝得最畅快的一次酒了！

多年压在八爷胸口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八爷又开始神清气爽地遛街了。时光流逝，一转眼八爷就上了年纪，雪染双鬓了。可八爷还是精神矍铄，走路像一阵风，身子骨强壮着呢！

□李忠元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