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边悬着一轮迷蒙的月，像是人们思念故去的亲人落在纸钱上晕开的泪花……

爷爷、奶奶去世已有十多年了。二老是地道的农民，他们和多数农民那样靠山吃山。爷爷四季忙碌在田间地头，奶奶在家操持家务。一辈子吃苦耐劳，饱经岁月风霜的磨砺，勤劳善良的秉性已深深融入到生命的底色，到老了也落下了一个“职业病”——无论什么时候总也闲不住。

当年，爷爷已近古稀之年，却仍旧耕种着祖上留下来的几亩水田，还有山坡上的成片土地。常年辛勤耕作在田间地头，繁重的农事压弯了爷爷的背，远远地看去就像一根用久了的扁担。

“如今又不缺吃、不缺穿，丢掉一些地吧，又上了年纪……”子女们看到他每天那么辛苦都纷纷劝他。爷爷总是缄默不语地坐着，胳膊肘支撑在膝盖头，双手撑着脸颊，低头看地。半晌后，抬起头，笑笑说，“晓得，晓得。”

大伙都以为他会丢掉一些田地，可是到最后一分田地都不舍得荒掉。爷爷每日早早地去地里干活，奶奶就起床在家为爷爷做好一日三餐。当袅袅炊烟升腾在老屋上的青瓦，庭院里飘荡着诱人的饭菜香时，奶奶就会站在门前的木瓜树下，大声喊：“回来了耶——吃饭咯——”洪亮的声音在大山间相互冲撞回响，拖成绵长的回音，不停地回荡。奶奶坐在小小的门凳上望着爷爷回家的方向，不出一刻钟，就能看到爷爷扛着锄头出现在门前小溪边的田埂上。

在那个年代里，爷爷、奶奶年轻的时候是自由恋爱，处于豆蔻年华的奶奶偶然在一个亲戚家见到了英俊帅气的小队长爷爷，从此便一见钟情、芳心暗许，主动给爷爷纳鞋垫，常常到这家亲戚来串门。老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爷爷也被梳着乌黑长辫的质朴奶奶所打动，从此喜结连理，磕磕绊绊地相扶至此。

老宅是由爷爷奶奶自己一砖一瓦修建的，从打地基起，到筑房梁，再到落上最后一片青瓦。他们倾注了所有的心血，也花光了所有的储蓄。一方老宅和偌大的庭院在奶奶打理下，总是窗明几净、生机盎然。爷爷、奶奶依靠自己勤劳的双手拥有了安宁、恬然、幸福的农家生活。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恬静、安宁的生活被不幸突然打破，变得支离破碎。

依旧是平常的一天，奶奶像往常一样上山打猪草，突然眼前一黑，滚下山坡，额头猛烈地撞在石块上，满脸是血。邻里在草丛发现奶奶后，立刻把她送往医院，这才得知奶奶的脑袋里长了瘤，足有黄豆般大小。

伏在病床前的爷爷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孩儿，每天给奶奶梳头，抚着奶奶的手，安静地出神地看着神志不清的奶奶。但大伙所有的努力都没能挽留住日渐憔悴、衰弱的奶奶。在一个秋风萧瑟的寒夜，奶奶握着爷爷的手不放心地去了。

奶奶被妥帖地安葬在环抱着老屋的山头上。爷爷不能割舍刚刚离去的奶奶，也舍不得他那几亩良田，倔强地独自住在老屋里。听邻里乡亲说，瘦小的爷爷有空就会到奶奶的坟前孤零零地坐着，烧几捧纸钱，淋几杯清酒，那模样格外可怜。

仅仅只过了短短一个年头，热热闹闹的新年还未出十五。一向早起的爷爷却再也没能起来。枯瘦的爷爷蜷缩地躺在老床上，熟睡的他神情安静而又祥和，床头柜上赫然放着奶奶的照片，柔和的灯光下，奶奶的笑容还是那般温暖而又明亮。

远远地天上还是那一轮朦胧的月，我想不单单是地上的人在思念天上的亲人，此时天堂的他们也在想念着我们，才流下了那一滴朦胧的泪，挂在了天边。

□程霖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