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四家人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其中一户廖姓爷爷祖辈成分是地主，他讨了两个老婆，二婆婆是廖爷爷的小老婆。

二婆婆的家在偏僻的大山里，家里穷得叮当响。二婆婆小巧玲珑，眉清目秀。亲戚说山外一户人家想要讨二房，如果愿意男方会给一笔丰厚的彩礼。16岁那年，二婆婆糊里糊涂被嫁给了大她15岁的廖爷爷当小老婆。

廖爷爷待她还不错，却处处受大婆婆的刁难，二婆婆总是隐忍不吭声。几年后，二婆婆相继生下三个儿子，大婆婆突然中风瘫痪，神志不清，她一边拉扯孩子，一边照顾大婆婆。二婆婆裹过小脚，走路困难，但她勤快、能干，种菜、养鸡、洗衣、煮饭样样都行，她种的菜挑到城里去卖，总能卖个好价钱。她养的一群母鸡很会下蛋，一家人舍不得吃，凑够一筐后拿去卖，她总会给大婆婆留两个，说需要营养。

大婆婆时不时的会犯病，我们都不敢去她屋里。那天大婆婆房里传来奇怪的叫声，我跑到门边探进头去。大婆婆头发散乱，颧骨高高凸起，眼眶深陷。她正用手使劲掐二婆婆的手臂大叫着：“你滚、滚出去！”一把将二婆婆手里的碗打翻在地。二婆婆挣脱大婆婆的手，把地上的碎片拣起来。“呜呜……我不吃，我要喝水……”大婆婆又哭起来。

二婆婆喂她水、帮她梳头发时。当她抱着一堆脏衣服出来，手臂上青一团紫一团。 “大婆婆打你，你咋不还手？”二婆婆摸摸我的头：“她都这样了，哪能和她计较呢？”

二婆婆文静、温和，穿戴得体，不像乡下那些女人不修边幅，大声吆喝。闲时，二婆婆喜欢坐在院子里做鞋垫、养花弄草。她做的鞋垫特别漂亮，图案栩栩如生。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常上门讨教，二婆婆总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她们。

一年四季，二婆婆的院子里花开不断，鸟语花香，我们常在院子里玩耍，看她打理那些花草，蔷薇花、樱桃花，迎春花、茉莉花。第一次见到茉莉花，细小的枝干，叶子微黄奄奄一息。我问二婆婆：“这是啥呀？快要死了你还栽它干嘛？”

二婆婆说：“这是茉莉花，它能活的。”我将信将疑。 “别嫌它，花开时很漂亮呢。”半月后，那茉莉花真就昂起了头，叶子开始返青，一天天变得绿意盎然，鼓起小花苞。初夏的一天，小花苞终于绽开了笑脸。我大叫：“二婆婆，茉莉花开啦！”二婆婆走过来：“我就知道，它会活过来的。”一朵朵娇小玲珑的茉莉花缀满枝头，洁白如玉。一股香气袭来，淡雅芬芳。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茉莉花开，满园花开香也香不过它，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看花的人儿要将我骂……”二婆婆摘下一朵别在发髻上，轻声哼唱着，露出浅浅的酒窝，那画面特别美，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茉莉花凋零后晒干可以泡茶喝。有时我们玩累了渴了，二婆婆就会一人倒一碗茉莉花茶，笑着说：“孩子们，都渴了吧？快喝。”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扑鼻而来，馨香无比，咕嘟咕嘟喝下肚，清凉怡人。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二婆婆含辛茹苦将几个儿子养大，盖了房子娶了媳妇，一头青丝染成了白发。那年，廖爷爷突然被车撞了，一条腿被截肢，只能拄着拐杖走路，二婆婆悉心照料，陪他在院子里晒太阳、看书，看她侍弄满院的花草。廖爷爷临死前，拉着二婆婆的手，蠕动着嘴：“对不起，这辈子、我、我欠你太多……”

“没啥欠不欠的……”二婆婆哽咽着，浑浊的泪从眼眶滚落而下。

二婆婆一辈子没有走出过村庄，将她的一生留在了这片土地。89岁那年，二婆婆离开了人世，她走得很安详很恬静。那天，院子里那棵茉莉花悄然盛开，芬芳久远。

□徐光惠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