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哥哥参军那年，我十五岁，开始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了。

因为我年龄小，重体力劳动要比别人差。力不从心时，海哥哥总会帮我一把。我总是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哥哥看待。

听说海哥哥参军了，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自己的亲哥哥要离开自己一样。不过，却也觉得很光荣，“一人参军，全村光荣”的横幅标语，就贴在村里老堂屋的墙上呢！那时代，参军是农村青年唯一的出路。我想，海哥哥再也不用在农村种田了。反过来，我又为他高兴，为他脱离了泥巴田而庆幸。

那天，十八岁的海哥哥穿着军装，胸前戴着大红花被敲锣打鼓地送到大队部集合时，我难受得流出了眼泪。海哥哥也是重感情的人，他眼睛红红地和村里老少们一一告别，惹得大妈大婶们都揉起了眼睛。

海哥哥走了，从田地里跨进了军营。一晃三年过去，海哥哥的影像在我心中已经有些淡去了。有天，我们正在田里割草，田埂上走来一位英俊的青年军人，笑眯眯地和我们打起招呼，原来是海哥哥回来探亲了。

海哥哥把的确良衬衫扎在草绿色军裤里，皮带勒得紧紧的，格外英姿勃勃。他的出现，让我们眼前突然一亮。海哥哥和大家打着招呼，可我几次鼓起勇气也没敢和海哥哥说话。

海哥哥没有理我，我虽失落，却并不尴尬。我认为，他已经不再是我们这些庄稼地里的人，已经高高地飞走，最终会飞到城市里去落脚的。他和我们已经不在一条跑道上，何况，海哥哥的父亲就在城里工作。村里人背后都说，他去参军就是为了脱离农村的。

然而，那年春天，海哥哥回来了。大家都以为他只是回家来休假，可他说是已退伍，回家来种田了。当时村里所有人都不理解，觉得海哥哥是不是在部队里干得不怎么样。当大家看过了海哥哥带回的立功奖状后，才打消了种种猜测。听海哥哥的母亲说，他已经被安排在一个派出所里工作，是他自己坚持要回家乡。

海哥哥又开始和我们一起种庄稼。有一次，我鼓起勇气问了一句：“海哥哥，你为什么还要回到农村来吃苦啊？”“你这个妹子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农村有什么不好？风景好，乡亲们在一起也亲热，都走了，这庄稼谁来种？我们出生在这里，怎么能嫌弃自己的家乡呢。我就是舍不得乡里乡亲的才回来的。”

后来，我的全家也离开了农村，老家的山山水水离我远去了。可我心里，还时时思念着老家的人。几年后，我从到城里办事的乡亲们口中得知，海哥哥回家的第二年就娶了亲，生了孩子。后来他当上了生产队长，带领乡亲们把村后面的小山上栽满了树，又把村前的池塘整修了。并且在村后山脚下修了一口井，解决了村里吃水脏的问题。从乡亲们的语言里听得出，海哥哥从部队回来后，为家乡的老百姓干了好多实事，大家对他都非常尊重。

事隔三十多年，我再也没有得到过海哥哥的消息。前年，我在城里无意中发现一个人很像海哥哥，一问，果然是。海哥哥黝黑的脸上有了皱纹，一副地道的农村人形象，但却不显老态。精气神里仍然有一股军人的气概。我们谈到以前，海哥哥没有一点懊悔。他总认为农村是个好地方，回家乡带领乡亲们搞建设，把穷山恶水改变成青山绿水，是他当初的理想。现在，他的理想终于实现了。“妹子，现在的农村里，是山好水好路更好，你有空回老家转转，保证你就像走进了公园里。”

我望着海哥哥，想着他年轻时英姿勃发的军人形象，心中忽地生出了许多感慨：在我们国家有千千万万像海哥哥这样的人，青春时期响应国家的号召，成为了一名保家卫国的军人。服完兵役后又回到了田地里，为自己的家乡更美好而出力出汗。他们与城市的优越生活擦肩而过，无怨无悔地在庄稼地里生活了一辈子，从不向政府要求什么。

如果说什么人是这世上最可敬的人，我想，黑土地上的这些退伍军人，应该是当之无愧的。

□潘爱娅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