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总工会每年为本市劳动者提供大量的法律援助服务，时间长了，什么情况都能遇到。比如，在当地被称为“维权名人”的农民工张胜强，在输了三场官司后再次申请劳动仲裁，并表示要不惜代价打到高院走完所有司法程序。

近日，经工会律师胡芳深入了解案件实情，寻找案外人，终于巧妙化解了这一纠纷。

农民工申请法援，工会律师发现蹊跷

“我是北京市远郊区县的农民。2014年6月，包工头赵富才到我们村招工，我和其他9个人于同年7月1日正式跟着他干活，每月由他给我们发工资，一直干到2016年8月31日。”2017年3月的一天下午，在北京市总工会法律服务中心，农民工张胜强正在向工会律师胡芳介绍自己的情况。

“我干了两年多养护工，单位既没跟我签订劳动合同，也没给我缴纳社保，尽管我是农村户籍，但也有权享受这些权益，您说是不是？”胡芳答道：“用人单位与劳动者建立劳动关系，就应当依法与劳动者签订劳动合同并缴纳社会保险，这与劳动者是否为农村户籍没有关系。”

张胜强理直气壮地说：“就是嘛！所以我在2016年8月31日以单位未缴社保、未支付加班工资为由提出解除劳动关系。为了维护我的合法权益，我申请劳动仲裁，要求单位支付延时、双休日和法定节假日的加班费，及养老保险损失、解除劳动合同经济补偿金等共计47550.8元。”

胡芳问他：“你们单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工资不是由你告的息靼集团直接发放？”

张胜强答道：“息靼集团是一家大型工程企业，我在景摆园养护公司干活儿，这家公司承包了息靼集团一部分绿化养护项目。”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应该告景摆园养护公司啊？”胡芳疑惑地看着对方。

张胜强也看胡芳，但在眼神对视的瞬间马上避开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告了，都输了，所以这次才把息靼集团作为被申请人。”

胡芳追问：“打到几审？我看看判决书。”“从仲裁到二审全都败诉，没带判决书。”

“哪天有空再来一趟，把仲裁裁决书和一审、二审的判决书拿来我看看，我得全面了解情况。你现在有什么证据材料？”没等胡芳说完，张胜强便从包里拿出几页纸递给她。

胡芳接过来一看，纸上分别写着：证据一，张胜强身穿印有息靼集团字样的工作服、头戴有息靼集团标志安全帽的工作照片，证明目的：张胜强与息靼集团存在劳动关系；证据二，印有息靼集团名称的考勤表中有张胜强的名字，证明目的：张胜强与息靼集团存在劳动关系；证据三，5个视频，分别显示张胜强身穿工作服时下班时间为19时，证明目的：张胜强与息靼集团存在劳动关系且延时加班……

共有7项证据，既有证据材料清单、目录，还有每项证据的内容及证明目的，虽然字迹潦草，但如此排列有序、条理分明，而且主张的延时、双休日与法定节假日的加班费分别计算，数额有整有零，这让做了多年公益律师、代理过不少劳动争议案件的胡芳有些吃惊。

胡芳抬头看着张胜强，心想很少有劳动者能做到这么专业，面前这位年近50岁、自称没什么文化的农民工，其案件事实真的如他所说吗？

没有胜诉希望，农民工表示一直告下去

过了两周，张胜强送来了他与景摆园养护公司劳动争议案件的仲裁裁决书和一审、二审判决书。胡芳一看就发现一审时为张胜强代理案件的是自己的同事杨雪峰，这说明该劳动者因同一劳动争议曾接受过工会法律援助。可张胜强为什么没讲呢？

胡芳向杨雪峰了解情况，对方告诉她：“这个案件一审时确实是我代理的，当时张胜强找到法服中心申请法律援助，因他符合受援条件，中心便指派我来代理。了解案情时，他只讲对自己有利的东西，但在法院庭审时发现，事实与他讲的内容有很大出入。败诉后他要上诉，我劝他别再打了，赢不了。他不听，还特意花钱请了律师，结果二审还是输了。”

通过三次诉讼认定的内容和同事的介绍，胡芳了解到：息靼集团把绿化养护项目发包给景摆园养护公司，而景摆园养护公司又把其中一部分工作分包给赵富才。赵富才是个包工头，没有注册公司，每次接到活儿后再找人来干。2014年6月承包养护项目后，他就到离工作地点近的张胜强所在的村里招工，并带着他们干活。景摆园养护公司定期跟他结账，他再按月给张胜强等工人发工资。

在法院庭审过程中，景摆园养护公司曾提交其与赵富才签订的《养护工程承包合同》，以此来证明张胜强从事的工作是公司转包给赵富才的，且张胜强从被聘用到日常工作都受赵富才管理，这些已得到法院认定。对此，张胜强认为：“赵富才是个人，没有承包资质，景摆园养护公司把项目包给他是违法的。而我是一个农民，法官有意偏袒他们。”

胡芳说：“法院根据事实来判案，劳动者的诉求能否得到法律支持，要看其主张是否为合法权益、是否有充足证据加以佐证。”

虽然张胜强默默听着一声不吭，但心里不服气。

胡芳接着说：“景摆园养护公司与赵富才是承包关系，你是赵富才招来的，每天跟着他干活儿，由他给你发放工资，受他管理。你无法证明赵富才是景摆园养护公司的工作人员，因此，你与景摆园养护公司不存在劳动关系，所以三场官司都输了。你这次告的是息靼集团，他们把工程包给景摆园养护公司，双方肯定也有承包合同，你跟景摆园养护公司都不存在劳动关系，肯定更无法证明与息靼集团有劳动关系了。你这次申请劳动仲裁，可能还得不到支持。”

“那我还到法院去告，输了继续上诉，一直打到高院，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我就不信了，干了两年多，没劳动合同没社保，还没地方说理了。”看着张胜强，胡芳说：“这样吧，我再了解一下情况，咱们随时保持联系。”

看着张胜强远去的背影，胡芳总觉得此人与其他劳动者不太一样。

经过了解，方知申请人是“维权名人”

“尽管张胜强与息靼集团这起劳动争议案件没有获胜的可能，但他申请了工会法援，我们就得百分之百的努力。”想到这儿，胡芳拿起电话联系此案相关人员。经了解才知道，此人是一位“维权名人”。

“张胜强在我们当地可有一号。前些年，无论他在哪家公司工作，干不了几个月就辞职，然后以没签劳动合同、没缴纳社保费为由告人家，每次还都能拿到钱。一来二去他尝到了甜头，就不断地打官司告状，成了我们这里带引号的维权名人。”

“我们这些当地企业的老板有个群，很多人都吃过张胜强的亏，所以招工时会在群里互相提个醒儿，千万不能用张胜强，有好几年他在当地找不到工作。赵富才是外地来的，不了解情况，2014年误招了张胜强，这回吃尽了苦头。”

“您到我们区仲裁、法院去问问，张胜强告企业的案件多了去了，听说他在别的区也打过官司，是个典型的诉棍。”

……

息诉止争，工会律师寻找案外人巧化纠纷

得知胡芳知道了他的真实情况，张胜强说：“我是打过很多官司，不过大多数情况是单位违法在先，不然我也得不到赔偿啊。您放心！这次是我的收山之作，我也奔50岁了，不想再折腾了！”

胡芳劝他：“作为劳动者，你的合法权益受到侵害当然要维权，但如果是个人故意不签劳动合同不缴社保，然后又恶意索赔不当得利，这就属于职场碰瓷了。你想想，这种人哪个单位愿意用？”

“您说的对！我保证这是我人生最后一起劳动争议案件了。您费费心，毕竟两年多没保险也影响我退休金啊。”张胜强说。

胡芳暗自思忖：将息靼集团告到仲裁，是张胜强跟着赵富才做养护工的第四场官司。若输了，张胜强誓不罢休，后边可能还会有法院一审、二审、到高院申请再审，不仅给企业增加诉累，还会造成大量司法资源的浪费，所以对于此案，最好的办法是案外调解，通过和解息诉止争。但是，找谁和解呢？

胡芳想了想，觉得在四场官司中始终没出现的赵富才最合适。于是，她拨通了赵富才的电话。听说胡芳是张胜强的代理律师，对方异常激动：“哎哟，他可把我害苦了！”

原来，被张胜强告到仲裁后，景摆园养护公司的负责人找到赵富才：“你手下的工人把我们告了，公司当一次被告就扣你2万元钱。”为了保住承包的项目，赵富才不敢得罪对方，已忍气吞声被扣了6万元钱。得知张胜强又把息靼集团告到仲裁后，他哀求景摆园养护公司别再扣钱了，对方答复：“那就过些日子再结算吧。”然后两个多月没给他结承包款。

“我这有几十个工人干活呢，没钱发工资，他们都跟我急了。这些人要一撤，我这项目就完蛋了。”赵富才说。

胡芳马上说道：“张胜强跟你干了两年多，没有社保会影响他的退休金，也确实存在加班的情况，你看咱们能不能协商解决一下？”

赵富才一听很高兴：“只要他不再告了，我愿意出钱。”

听说能拿到钱，张胜强也兴奋起来：“太好了，总比法院判决后一分钱也拿不到强啊！”

经胡芳调解，双方达成协议：赵富才支付1.5万元补偿，张胜强到仲裁撤销申请。

近日，张胜强领到钱撤了仲裁申请。就这样，一起扬言要打到第七场官司的劳动争议案件被化解了。

（本文劳动争议当事人为化名）

□本报记者 王香阑